如今才十一月上,算算到开春还有小半年的时间,别院毕竟不如家里,多少东西要打点。不说吃食火炭,从冬衣到春装都是要备着的,恐怕年也是要在山里过了,一应物什也要提前准备下。细软能带走的尽量带着,凡是搬不动的粗大物件儿统统锁进库里。
宣、张两个婆子已经另赁了车,悄悄儿地押着封氏与青莺先一步往滴翠山去了。虽说闹出了时疫,想二夫人也没胆子进正院,以防万一,缱缱还是让顾氏挑了两个不知内情的粗使仆妇看门。最后她打算把陈辅仁也带上,一来自然是怕他朝秦暮楚,又被二夫人拉拢了去,二来山郊野岭的,带个大夫,有个头疼脑热的也便宜。
这些天顾妈妈带着碧鸦几个忙进忙出,缱缱躲了个空儿,提笔写了两封信。一封送去绥安府,是给太夫人请安的,绝口不提二夫人,也没说避出去的事。另一封给她那管生不管养的父亲沈从景,倒是老实说了要去别院小住,不过打得是去山中寺庙给生母奉经的名头。写完了又想这信其实也不用写,沈从景好歹袭了侯爵,平日不用上朝站班,每月初一的大朝会还是要去露个脸儿的,届时他回了府,自有下人报上去。
如此过了三五日,一切安排妥当,顾氏便拽着陈辅仁大张旗鼓上二房去了,一路走一路抹泪,逢人就说贴身伺候大姑娘的丫头青莺也过了病,恐怕不好了。
二夫人自从听说闹出时疫便一直惶惶不安,这会儿得知青莺过了病简直吓得肝胆俱裂,陈辅仁再适时敲敲边鼓,道为今之计只有赶紧把病人送走,再把出事的院子封起来,不然这病一个过一个,一府人都得完蛋。
徐氏本就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性命当然比名声重要,当下也不扮贤德了,一听缱缱说要去别院,想也没想就准了,当即命人打点马车,慌慌张张就把他们姊弟送出了城。
京郊的滴翠山上有不少官宦人家的田庄别馆,义安侯府沈家的别院原本是年头最久、占地最广的一个,如今却被一道墙分成两半。挂着前朝名家手书“伴春园”三个大字描金匾额的这一半现在成了别人家,剩下的这一半,只开了一个侧门权作出入用,门头倒也悬了一块匾,却连个表明身份的题字都没有。
缱缱站在这堵新砌的西墙下,已是日落时分。暮色从四野围拢,她摸着墙砖的纹理慢慢向前走去,一步一步,仿佛在追溯逝去的光阴。
此时是元德二十一年,距离她死去,还有整整七个年头。上一世,她是在第二年开春的时候,才被送出了侯府,寄身在这座别院之中的。而她第一次遇见赵允,是在三个月之后,就在这堵西墙下。她一个人在墙角偷偷哭麟哥儿,抬头却看见骑在墙头摘果子的他,从此情根深种,一发不可收拾。
都道沈大姑娘本是义安侯沈从景的掌上明珠,却因迷恋齐王殿下,鲜顾廉耻,做下许多背德之事,甚至不惜自荐枕席,被人撞破后,不仅令家族蒙羞,更是让齐王没脸。齐王仁善,不忍相负,最终将之纳入府中。可是缱缱自知,自己是被人害了。
二夫人为什么要害她呢?是了,她心悦齐王,迟迟不肯订亲,她等得,比她小了三岁的堂妹绾绾却是等不得了,侯府没有分家,大姑娘一日不嫁,二姑娘便一日不能出嫁,眼看绾绾要及笄了,所以她们宁可牺牲她的名声也要做下那个局。
聘则为妻,奔则为妾。她没骨气,宁可做妾,也要嫁齐王……
缱缱住进别院的当天夜里就起了烧,满口胡话,恁人不认。迷迷糊糊间她只觉得一屋子人影来来去去,不知从哪儿刮来了一阵风,吹得她飘飘荡荡,前世种种便像走马灯似的在眼前一一闪过。
她嫁给赵允的时候已经十七岁了。齐王殿下对男女之事似乎并不热衷,他迟迟未娶正妃,对一院子环肥燕瘦也视若无物。缱缱被一顶小轿抬入王府,就像块石头没入池塘,连个水花都没泛起来。
王府里的一众姬妾,有圣上和娘娘们赐下的,有下头的人孝敬上来的,她还记得王府长吏姓冯,是个老好人,只要大家不出格,争风吃醋什么的,通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过那些女人,拜高踩低是惯常的事,见她不得宠,明里暗里不知使了多少绊子,害她吃了多少闷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