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她做姑娘时，既不管家，也不理庶务，还是进了王府才知道原来什么东西都分三六九等，炭也不例外。像她屋里，一向用的是银霜炭，赵允则偏爱紫竹炭，宫里的娘娘们寻常爱点的还有一种叫香罗炭的，自带一股子异香，那叫一个好闻。
碧鸦迟疑了一瞬方道：“是……是星子炭。也难怪姑娘夜里觉得冷。”
缱缱一听就明白了。所谓星子炭，就是惯常说的麸炭，白叫了一个这么雅的名儿，实际上点一大盆也没什么热气儿，还有股味儿，也就烧个手炉还成。她便又问：“母亲的嫁妆是谁在管？咱们还有多少银钱？”
碧鸦微微一愣，马上就明白过来了：“夫人的嫁妆自然是顾妈妈在管。不过炭是从公中拨的，且平日里都是银霜炭，也不知道怎么这回给了星子炭，还定了量，若要十二个时辰时时点着，无论如何也是不够的。”
缱缱了然，不由看了一眼床上那顶半新不旧的帐子。
如今是二房掌着中馈，侯府各房的四时衣裳、床帏帐子、吃食火炭都是从公中出，所以穷的是二夫人，不是她。
缱缱忽然有些窃喜。可是转念又一想，她才惊觉原来义安侯府没落，竟从这么早就露出端倪了。也就是上辈子她任事不管，才被蒙在鼓里罢。
她自进了王府，就跟家里断了往来。若说侯府败落的原因，自然不得而知；时间上却记得清清楚楚，左右就是过几年的事了，而真正大厦倾颓是在她出嫁后第二年的夏天，先是莫名其妙地分了家，紧接着二叔就丢了官职，很快她爹也被削了爵，后来还是太夫人出面典了房子并卖了京郊的庄园田地，举家迁回原籍，一个百年世家就这样在京城消声灭迹了。
上一世缱缱每每想起自己的不幸，第一便是生母早逝，父亲不疼爱。可究其根源，还是因为义安侯府败了，让她彻底失去了依仗。
当然最重要的，是不该爱上赵允。
缱缱又叹息一声，也许就是她心中许许多多的怨和不足让时光倒流了。既然上天垂怜，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必就要趁一切还未发生，挽狂澜于既倒。
碧鸦听不得姑娘连连叹气儿，不免就劝道：“府里这些年不景气，就连铺子田庄的出息都减了不少，一时周转不灵也是有的，过些日子就好了。”
都说百足之虫虽死犹僵，好好一个侯府怎么一下子就到了这个地步呢？她娘当家的时候，府里可不是这样光景。缱缱在心里冷笑，若说这里面没二夫人的影子，打死她都不信。不过这会儿也没个计较，她便道：“既然如此，也别省那几两银子的炭钱，咱们便就是自己掏腰包，找可靠的人，先弄五十斤银霜炭进来罢。那点星子炭你们搬下去分了罢。”
下人房里的炭每日只够点两个时辰，碧鸦与锦鸢听说自然是千恩万谢。
正好这会儿顾氏转回来了，缱缱便又把刚才那番话说了一遍。倒底是顾氏老成，这样的事缱缱还是更放心她去办。
等顾氏领命去了，缱缱才使人去提膳。一时饭毕，碧鸦问道：“左右上午也无事，趁着天光好，姑娘是接着绣花还是把昨日那卷经抄完？”
缱缱稍微一想，便知道这说的是两桩事。
前一桩说的是给她舅母信陵郡王妃做寿的事儿，后一桩则是明年二月二十四她娘的忌日，缱缱发了愿要手抄《地藏经》七七四十九部，供奉于灵前。
经文倒是不忙抄，郡王妃是腊月初九生人，又正好是四十整寿，眼看就要到日子了，绣架上那幅“喜上眉梢图”原就是为她准备的贺礼。
缱缱在家时针线并不怎么出众，且这样的大日子，就送这么一块二尺见方的绣品，也太寒酸了。这便是她当时拿不定主意，去请二夫人“指点”的结果。二夫人道，心意最重要。
结果心意没到，反而失了敬意。
上辈子缱缱与舅家疏远，就是从这件事开始的。谁不知信陵王郑九霄手握重兵，掌西北门户，这样举足轻重的人物别人上赶子巴结都来不及，缱缱这嫡亲的外甥女在她好二婶的花言巧语一路挑唆下，最后竟至不往来了。
缱缱冷哼一声，这辈子断不能再这样了。背靠大树好乘凉，舅舅这个靠山，不可轻易弃了。
想着舅舅家，她忽然想起早起时听到的鸟叫声，不由问道：“前儿表哥送我的那只鹦鹉呢，可还在廊下挂着？哎呀，快拿进来，可别冻坏了。”
缱缱口中的表哥，是她舅舅家的三子郑观澜，二人年纪相仿，自然走得比旁人更近些。这鹦鹉能言，缱缱养了一段日子，极是喜爱。
就听碧鸦应了一声，道：“昨儿忽然冷起来，倒真把它给忘了。还是顾妈妈提了一句，给挪到堂屋去了。”说着亲自搬了凳子把鸟架子取下来递上暖榻，末了才搓着手道：“才十一月头就冷成这样子，往后还不知怎么样呢。”
锦鸢笑着另递了个手炉过去，“这还没下雪呢，姐姐就嫌冷，过几日可该连床都起不来了。”
缱缱逗了一会儿鹦鹉，恍惚想到，这一年的雪确实特别大，冻死了不少人，结果到了开春的时候，京郊一带就闹起了匪患……
不过这会儿还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当然，缱缱也不想抄经，更没有什么贺寿的新奇主意来。骤然回到阔别三载的家，她想四处逛逛。
“咱们去院子里摘梅花罢？”缱缱兴致勃勃地说道，她还记得央顾氏做梅花糕的事。那可是她娘从郡王府带出来的方子，外面等闲见不到，娘走后也就只有顾氏会做，她有好多年没吃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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