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时分,顾华熵坐在石块上晒太阳,待浸泡了一夜寒水的裤子干透,他穿上外衣,束起头发,随后去果林里摘水果。
南园的老妪有一个习惯,每天必摘新鲜的水果摆在桌上,说是有人吃。
顾华熵看了看日头,临近黄昏,他提着一笼子水果回到南园,然后见到了一位陌生的师妹,他打量她,可能把人吓着了,她慌不择路逃跑,他则浑然不觉的进了屋与老人家用晚膳,吃完了回落风阁,进屋坐半天,出来又见那女孩。
她站在槐花树下仰着头,看着花,接着花,又数着花,然后再手足舞蹈的洒着豪气的武功,那种功夫,是士兵才走的招,招招虎虎生风,步步金戈铁马。
他好奇观看良久,未思及这份闲情逸致,何时上心头,如何入眼里?
他这个人,因为有执念,想摆脱过去的困境,自十岁拜入山门,过了六年,一直在专心修行。
他喜欢静坐,也喜欢独自坐在无人的山峰上遥望,他喜欢看日升日落,想着尘世的一天,反复不过如此。
十岁在北齐国的街上,遇见了出身在北齐皇城的师父,她在茶楼里看过来,甚至走过来询问,“可是等家人?”
他摇头,当天是他生日,他不想在宫里过,母后和父皇会为他庆生,可皇兄皇姐们为走得远远,个个说有事,非要当面拂逆父皇母后的旨意,为此皇兄们受过罚,跪在太阳底下;而皇姐被关着面壁思过,他们恨他,为了他,他们未少被父皇母后责罚。
他不想再让皇兄们受牵累,所以偷偷跑出皇宫,听说‘久归来’的茶很香,点心很好吃,所以就来到茶楼里选了位置,自己点着一大桌子的美味,然后呆呆的坐着,不知如何是好。
师父以为他点饭菜是为了等家人,可他也谁也不等,他只能尽力的厚待自己,他想,可每次努力的善待,都会觉得很可怜,很卑微,他存于世间,竟是这般凄凉。
师父坐在不远的座位很久,她和三长老喝茶闲叙,叙的是‘久归来’的茶,香味绵延,令人回味无穷。
顾华熵仔细听着两位长辈的细谈,他忘了吃,也忘了时间,店家小二哥过来询问,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小公子再不吃,饭菜可要凉了。
他摇头示意他走开,他听着正认真,小二的打扰,打断了师父和三长老的交谈,她们看过来,师父再度走过来。
“我是凌霄门的长老,请问你又是哪家的孩子,为何枯坐于此?”
顾华熵盯着师父很久,他转头看窗外的斜阳,阳光都要沉没了,而他仍旧没想明白,此生何往。
“莫非,你没有家人?”三长老的一句话,无意中点醒了他深藏着的意识,他承认,“我没有家人。”
师父震惊了一下,她久久无话。
之后,她犹豫着询问,“想不想入山中?”
顾华熵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入山,他第一反应是进山里生活,并非拜师。
恩师再解释,“我是凌霄门的长老,可以收你为徒,只是你要常年在山中修行。”
顾华熵想想没有回答,他起身回家了,回皇宫,父皇母后派人找了他一整天,而皇兄们躲在角落里恨恨的瞪着。
他们等父皇母后离开,便出来指责:
“你走了何必回来,还以为你良心了,可以放过我们了,可居然又跑回来了。”
“说,你是不是故意?今天父皇把我们骂了一通,罚跪两个时辰,他认定是我们把你藏起来。”
“你说你可不可恨,每天像个哑巴,装可怜给谁看?”
“可你可怜吗?你不可怜,我们才可怜好吗,我们是父皇母后的亲子,而你是个外人,可母后疼你疼得胜似亲子。”
“都道是有其母必有其子,你母妃是什么德行,你就是什么德行,这么小年纪,就懂得欲擒故纵两面三刀,故意破坏我们和母后的关系,小人。”
顾华熵那夜站了一宿,靠着墙壁站着,清晨,晨光熹微时,他拿笔写信,写完了,笔放在桌上,纸放在桌上,他偷偷跑出了皇宫,什么都不带,直直的跑向‘久归来’,他准备两个选择,还见那位师父,就跟去,如果不见,就逃得远远的。
而幸好,师父还在,她带他去参观武林大会,再带回了凌霄门,从此,他在山中,一过就是六年。
十二岁,他回家过一次,母后眼泪如雨,以为他过得不好,可他表示自己过得很好,他还是要离家,答应每年回去一次,可惜后面的四年,再没有回去。
他喜欢凌霄门,喜欢这个让他全身心能轻松释放的山门。
他会入山中寻草药,换银子,高兴了下山走一趟,去看一看那些比自己更不幸的人,银子留下了,人返回山中。
他偶尔陪同奶奶去很远的城市里,她拿了做好的布鞋去换银子,还有各种手帕衣裳,那些东西卖得很贵,寻常人家买不起,她会走更远的地方,亲自送到人家府上,而且很多人识得奶奶,他们对她敬重有加,她手中绣制的珍品,很多人求而不得。
顾华熵十二岁喜欢在南园附近转悠,他走山玩水累了,就坐在山头看斜阳,奶奶无意中让白鹤送了一笼子水果过来,说是摘多了装不下篮子,送你了。
顾华熵从那时起便出现在南园,他认识了白鹤,它叫苍雪,还负责帮老人家搬了她编织的竹垫子,竹篮,背篓送到站山脚下等着收货的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