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裕宫中气氛凝重,余太妃斜靠在软榻之上,神色肃穆,脸色略显苍白,只有皇上端坐在她身前,仆从皆候在门外。听见余太妃轻咳了两声,皇上端了桌上的汤药小心递了过去。余太妃摇了摇手,道:“虽是补身子的东西,可就我这身子补多了也克化不了,我就想喝点水。”皇上温声应是,亲自倒了水递上,太妃轻啜了两口。
“湘琴那边……。”她顿了顿,因着不忍几番斟酌措辞。“不行了,应该就在这一两日了。”皇上接了话,声音平淡无波,似乎在说着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余太妃看了他几眼,似乎有些不相信,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都安排着了?”皇上点头。“安排得风光些吧。我知道,你最恨别人逼你,尤其是她。可湘琴……虽性子张扬跋扈了些,不是个会讨人喜欢的,心里却没有那些沟沟弯弯的,她做的那些事,我总觉得湘琴未必知道,至少没有搭手帮她,不然她也不至于总想着再往你身边安一个。”后来大概是看着刘贵妃生育了二皇子又很得圣宠才肯作罢。太妃看着皇上微微蹙起的眉,眉心也跟着紧了紧。“曾经多么傲的一个人,后来却也知道俯下身子做小了。我瞧着也并不都是因为她不在宫里了,大概还是你的缘故更多一些,只是希望能多见见你罢了。总归是个真性情的人,对你是真的。我看着还是觉得可怜……”
“宫里可怜的人太多了。”皇上面色平静如水,看不出波澜,“母亲别再为这些事费神了。早先的那些事,不管她参没参与,总归是她刘家做的孽。而且,母亲觉得,她撑得更久一些难道就会更好吗?”
太妃叹了口气,不置可否。拥有了最显赫的出身,享受过身为女子几乎是最为荣耀的地位,有过三千宠爱于一身的经历,无论这一切是不是刻意营造出来的,于一般女子而言,也是终极几世难求的。或许皇上是对的,因着孝道无论太后做过什么都是不能追究的,也不可太过针对刘氏一族。可太后一旦过世,皇上早晚会把刘氏一族连根拔起。于刘湘琴而言,与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族土崩瓦解及至受到牵连,倒不如现在这样,能以贵妃的位份下葬,二皇子受到的影响还能小些。权衡利弊,皇上的话没错,只是……
“湘琴……到底也算个有福气的。”太妃暝了暝眼,觉得眼眶的湿润度略轻了些,才又睁开了眼,道,“环安行宫那边呢?”
皇上波澜不惊地道:“她多活一天,刘家就多苟延残喘一天,这点她自然清楚。贵妃没了,虽说按仪制她该在,可如今她病重,倒也不必回来了。我已经跟礼部商量过了,让皇后过去一趟,她若愿意折腾皇后自会随着她的意思帮忙安排,朝中大臣就不好说什么了。”皇上的另一层意思是不特意吩咐,这事就算了。
太妃看着皇上,他到底还是放不下。她当然恨那个让控制了儿子半辈子、让他数次陷入无尽痛苦的人,可她更不想看到儿子满心仇恨无法释怀的样子。“她作孽虽多,可这些年受的苦也够了,你要看些才是。皇后是仁厚之人,到了那里跟她好好说,多安慰安慰她,有必要就多陪她几日。虽说过去发生了很多事情,可她毕竟是你们的嫡母,还扶你登了上位。”
“是。”皇上应了,心中却不赞同。母亲太过宽厚仁慈了,往太后药中掺加大黄之事她若是知道,一定不会同意。可他怎么甘心她只是被迁去行宫,甚至还能清净富贵的过完一生,怎么也要让她尝尝她自己那些卑劣的手段才行。想到这里,皇上忽然道:“纪太贵妃,母亲可熟悉?”
“她?”余太妃想了想,才叹了口气,“没出阁的时候是玩伴,后来又一起服侍了你父皇,自然是熟悉的。”
皇上又问道:“那她的幺妹纪太夫人呢?”
太妃道:“后来嫁给老忠勇公做了续弦的那个?”皇上点头,太妃道
,“比我们小了几岁,开始出来走动的时候我都已经入宫了。偶尔在一些场合见过面,她跟纪贵妃最亲近,贵妃也总说起她,倒没什么多的接触。”太妃说着,又觉得奇怪起来:“皇上怎么忽然问起她们来了?”
皇上笑笑道:“我就是觉得廷轩很为廷轶打算,想着他跟纪家的关系应该很好。”
太妃叹了口气轻拍额角,道:“唉,真是年纪大了,你不说我倒没反应过来那纪氏正是廷轩的继母。不过,他们兄弟二人自幼一起长大,大了又一起上战场,情分自然非比寻常,怎得就需要靠纪家来维系关系了?”
“母亲说的是。朕近来听了些流言,说是当年纪太贵妃之死也与太后有关。”太妃闻言一愣,继而面色一黯。皇上见状,笑道,“儿臣不孝,又勾起母亲的伤心事了。说了这么久,母亲也该累了,儿臣告退,母亲好好歇歇。”
皇上离开后,太妃留了张嬷嬷一人在身边服侍。张嬷嬷见太妃脸色不好看,此刻又支了其他人,知道是有话要对自己说。果然,太妃开口道:“皇上的心思,本宫是越来越摸不透了。”太妃沉沉叹道。“真的不再是那个偷偷溜去看望本宫,喜怒都挂在脸上的孩子了。”
张嬷嬷笑道:“瞧您说的,皇上早过而立之年了,被磨练了那么多年,又是一国之君,自当稳重威严,怎么还能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呢?”
“是呀,本宫真不知道该不该高兴。“太妃顿了顿,道,”皇上刚才忽然问起了纪氏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