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垣冲来学校接她的时候大概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
头顶上有几根毛还是乱的。眼眸一贯默然中夹带凌厉。
只是一只眼单眼皮一只眼双眼皮,看着有些调皮。
那个人就这样掉下来了,似乎□□过一声。
膝盖处的骨头刺穿了皮肤,血淋滴答的突兀在那里,脑浆和鲜血都崩裂出来,散发出一股子腥味。
警察赶来的时候想搬他,被卫生室的老师一声惨叫止住了。
“他的,眼皮在动。”
手术有几十个小时,主刀大夫都说没见过这样还能活下来的。
他的生存意志那么的强,为什么还要跳下来。
秦洺百思不得其解,但此刻被一圈一圈的老师和警察叔叔围绕着,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都解不出来。
她很想回班级里去做几道几何题,但是现在不能,会显得很失礼,冷漠。
父母去世的时候她什么都没有看到,外婆和舅舅把她挡在了自己身后。
外婆去世的时候舅舅隔天才告诉她,她只看到被入殓师化妆之后难得一见盛容的外婆。
她说这个人不是外婆,外婆不是这样的,舅舅摸了摸她的头发。
“外婆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的,那是你没见过。你要记住外婆最漂亮的样子,忘记在医院里的外婆。”
“哦。”
记住最漂亮的样子,秦洺认定这就是对别人最大的尊重。
警察问她,为什么会一个人去二楼平台?
她说脑仁疼。
警察问她,是怎么找到那条上去的路的。
她伸手指了指,有消防通道的标识。
警察问她,认不认识掉下来的男同学?
她摇了摇头,自己班的那些人还没有认全。
青垣赤着脚穿着家里的拖鞋风尘仆仆的闯了进来,见到他的一瞬间,心里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
“你是谁?”
“秦洺同学的监护人。”一个见过青垣的老师开口道。
警察要了青垣的身份证面无表情的在机器上扫了扫,抬起头来盯着年轻人看,“23岁?还是学生吧。”
青垣舔了舔嘴唇有点不耐烦。
他的视线不曾离开人群之后秦洺,她的表情有点呆,叫人看着不放心。
他想径直走过去,其实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但是太粗鲁的动作会引起周围成年人的不适,成年人的舒适圈总有些莫名的狭隘,而周围人的反应很容易影响到秦洺。
他不想继续制造额外的伤害。
“嗯。研究生在读。”回答的语气算是很客气,听在警察耳里却有些居高临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内心敏感了。
“你跟这个女同学什么关系?”
青垣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几分,收回视线冷漠的盯了警察一眼,“监护人。”
一旁的老师听到这场尬的要死的对话,立马心领神会的插了进来。
这个女同学的家庭有点特殊,目前这个就是她的监护人了。
可能也是联系过姑姑没联系上吧。
两人走出教学楼都没有说话,上车的时候青垣慢了一步,关上车门后轻声细语问了一句,“要不要喝热巧克力?”
“不要,看起来像脑浆。”几乎是条件反射的脱口而出。
她只是希望他以为她没事,从小已经习惯了独自消化情绪,别人的干涉反而会影响到她。
他的努力她也可以感受到,可是没有用。
回到青垣的大房子里秦洺有点手足无措,突如其来的陌生感压得人窒息,这不是她熟悉的环境,不是!
她想立刻打电话给舅舅,内心却有个声音阻止她。
没有用啊,他也不可能从德国赶回来,他还在生病,除了在电话里一遍遍安慰她,只能在深夜的时候凭空瞎想,没有用的,她要靠自己过来。
可是,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只有她!偏偏要经历这一切?
“对不起了。”
“什么?”
恍然的抬起头,青垣手里不知何时握了一罐利乐包装牛奶,摇晃了一下。
“没有鲜奶了,喝密封装吧。”
“什么呀,这还用道歉。”
“让你经历这一切,对不起了。”
秦洺喝完牛奶,在房间里踱步,从夕阳的残光下一直走到了天色一片漆黑,远方的天边有微微的红光,老古话说,明日有雨。
以前外婆会给她准备好粉黄色的小花伞塞在书包旁侧的小兜里,另一边放上米妮水壶。
总是只灌半壶水,怕太重了她肩膀会歪掉。后来舅舅再也没有给她准备过伞,再大的雨两人就淋着往目的地跑,回家以后再把她推去洗澡吹头发。
青垣的吉普车里永远备着一把黑色厚重的长柄伞,装在壳子里时就像一柄大长日本□□。
下雨的时候他会下车帮她撑一段路的伞,但是伞从来没有落到她手里过。他仿佛总是预先准备好每一样东西,仍她予取予求。
一旦她希望从他手中得到的任何东西落了空,他总是莫名其妙的会道一声歉。就像刚才那样,真的是莫名其妙。
房间里只有闪烁的蜡烛光和电子闹钟荧光屏。
晚上没有吃什么东西,青垣毕竟是年轻人,从来不会勉强她。胃里有点空落落的,一个人摸索着走去了厨房。
哗啦一声,也是被自己打败了。就好像半夜起来偷食的硕鼠一样,夜光里脖子有些发烫。
一道身影无声的走近过来,熟稔的摸黑抽出了角落里堆放的拖把,将地面的水杯残渣和不明液体抹去。
秦洺看着他打开了冰箱门,取出了鸡蛋、培根,出前一丁,干拌酱,还有一罐黑乎乎的大概是花生酱的东西。
只有吃下去,人才有力气,继续抑郁。
“我想回家。”
喃喃自语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默默的回荡。
她有一种想要掐自己打自己的冲动,她哪里有家呢?这是要为难谁,又是要作可怜给谁看?
掉下来,疼得撕心裂肺,失去意识,不知道还能不能醒过来的人,又不是她。
“嗯,明天带你回家。”
外婆的房子一直没有被租掉,但是钥匙被小舅舅带走了。
附近有熟悉的菜场,熟悉的超市,那家开了大概比秦洺岁数还大的丧葬店如今被隔壁的花店割去了一半的门面,外面还搭起了瓦棚,阳光下也看不清里面到底卖什么。
念的小学在同一片街区,父母过世的时候她其实很想转学,想去新的学校没有人认识她,没有人知道她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她住在哪里,宁愿一个人上学放学。
可事实上每天路过家门口的同学都会来呼唤她。
而且外婆很喜欢他们的呼唤,这样才显得小秦洺不孤立。
卖烧饼的爷爷还记得她,偶尔会来赊讨汽水的小姑娘,有一个大手大脚的舅舅,但是会愿意帮她还账。
外婆去世的消息街坊也都知道,后来老人的儿子凭空消失了,尾随的那个小姑娘也就不知所终了。
“咦,是吴阿婆家的外孙女呀,怎么今天回来啦?还是路过啊。”
秦洺买了黑芝麻馅的芝麻烧饼一瓶北冰洋汽水,坐在吉普车的后座上一口一口咬来吃,才咬了两口芝麻掉了一地酥饼的碎末也掉了一地。
她有些谦疚,现在洗一趟车挺贵的,吃了两口又吃不下了。
一直在前座默不作声的青垣转过身来,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捻动音量键,缓缓悠扬起来的音律充斥在车厢内,掩盖掉了尴尬。
他接过了剩下一大半的烧饼,三两口塞进了嘴里,然后一人一口分了汽水,汽水甜腻的味道让胃里有些冷,也勾起了些冰冷的回忆。
“我想回家。”
她想说的是她想念爸妈了,想念外婆,想念遥遥在外的舅舅,可是说出来,又是为难谁。
“别回家了,去泡温泉好不好?”
“现在?”
“嗯。很舒服的。”
两人在祁山温泉度假酒店躺了两天,地下负一层的火山岩融盐温泉泡的皮肤翻出青光。
秦洺泡出低血糖了,拍了拍在对面闭目养神的青垣。
“青垣叔叔,温斯特,我晕……”
“闭会眼睛就好了。”
“不是不是,晕,想吐!”
“那你赶紧出去吧。”
“想吃糖!”
青垣蓦然睁开眼睛,穿着霞青色连体泳衣的秦洺眨巴着眼睛忽闪忽闪的瞪着他,“糖?”
“头晕,吃糖就好了。以前跑八百米的时候经常吃。”
青垣叹了口气,任劳任怨的起身抓过温泉池旁挂着的浴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