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平不知道丁槐的意思,只能疑惑地看着她。丁槐却没回应他的目光,眼睛一直黏在那个陌生男人身上。
好看吗?身量是挺拔,可还没门前的樟树挺拔,声音是好听,可还没街边叫卖的豆花店好听。
说到豆花店,嗑着瓜子海平饿了,正琢磨着怎么从她那搞几个铜钱。这时,丁槐做出了让海平毕生难忘的举动。
她她她,她居然从窗户跳到了船上!
海平目瞪口呆,没留神将瓜子壳咽了下去,呛得他直咳,险些错过了路人的精彩表情。
泪眼朦胧间,海平看见丁槐一个飒爽的跳跃,轻轻落在船头,与那个男人打了个照面。
接着,她取下头巾,露出一头乌黑的秀发,配着那双媚而不俗的眸子,看直了船夫的眼。
海平不知那男人是否也那样,他只能看见阴云过后的阳光,洒在河水中飘荡,这一荡,就荡进了丁槐笑意弯弯的脸。
她的眼中映着浮光,嘴角噙着欣喜:“久违了,我叫丁槐。”
海平细细探听那人的回答,他似乎刚从震惊中缓过,停顿良久才说:
“幸会,在下晏川。”
海平默默将探出的头缩了回去,面馆和河面的双重目光让他尴尬不已,也就丁槐这样脸皮厚的才受得住了。
接下来的事,就是老板娘一号跟着船跑了,老板娘二号水兰忙到傍晚,连带他这个无所事事的打杂工几乎跑断腿。
等月亮爬上树梢,巷尾的旺财吠叫多时,丁槐才出现在店门前。
水兰没多问,丁槐也没多说,只面上依旧泛着红晕,倒是他好奇得不行,就差钻进丁槐肚子里一探究竟了。
大概是见他可怜,晚上睡觉前,水兰终于告诉了他晏川的来头:
“那个男的啊,在丁姐妖化前就见过了。”
“啊?”
“多年前,丁姐还是颗种在文徽城外某户人家的槐树,晏川就是那家人的小儿子,常常在树下学习玩耍。丁姐在妖化前有了意识,日日看着,便记得了那小子。”
“可,可丁姐不像是记得那么简单啊。”海平表示不信。
“当然不止,那小子救过丁姐的命。”水兰侧头看着窗外又开始的微雨。
“二十年前,晏川十三岁,家道中落举家搬迁。临走前,晏川父亲原打算砍了古槐树做个结实的箱子,晏川不舍,硬是在树上睡着不走,还从屋里掏出自己存的小钱给他父亲,他父亲见他执着,无奈作罢。
他们离开后不久,丁姐便妖变,游历各地数年。五年前她救下我,这才动了寻找晏川的心思。”
海平满脑子不解:“为什么那时才想着找晏川?”
水兰摸着长裙下再也不能化成腿的部分,略显无奈:“她刚妖化时记忆浑浑噩噩,听说我被人害得半身妖化不能的故事,才记起晏川。一为道谢,二为证明人有好人,三为……感受情爱,妖界通病,总觉得不和人扯点联系就少了什么。”
两年前海平睁眼第一个见到的便是水兰,那时她就这样了。今日头次听说她的腿竟和人有关,他惊疑不定:“那,那害你的人……?”
“死了,我亲手了结的,坟头……哦不,坟都没了。从古到今物种不同都没好结果,我也不例外。”
水兰说的轻巧,海平听得心惊胆战:“那,那你怎么不劝劝丁姐?”依丁姐的能力,那男的下场只怕会烧的灰都不剩,想想就可怕。
水兰一摊手:“我能怎么劝?只有她自己碰壁才能懂。”
海平唏嘘一声,双手合十为将来的惨剧默哀。
水兰试图扯出笑容,最终还是放弃了:“其实,有些战争你死我亡后,胜利的不一定是活下来的那个。”
海平从未在她的眼里见过这样的情绪,就像雨雾弥漫的云端,只要眨眨眼睛,便能见到一滴滴雨花落下。
他看着有些难过,温热的掌心碰到她冰冷的手,水兰先是一愣,随即像碰到明火般缩回手,看向他不谙世事的脸。
最终,那双眼里酝酿的雨花顺着眼尾滑出,砸在海平手上。
水兰自嘲的别过脸,踉跄起身,消失在微雨的窗外。
那晚海平一直都没能睡好,耳边雨打竹叶的声音总让他想起坠落手上的泪珠。
朦胧间,他梦见丁槐举刀追着那颗卤蛋似的脑袋,吓得他连忙去阻拦,谁知丁槐的脸突然成了水兰,反手就给他一刀。海平疼得哇哇大哭,水兰却笑得诡异,锋利的刀口对准自己一刀劈开,血淋淋的手从胸中掏出内丹,放在他面前说:“你还要吗?”
海平缩回龟.头抖成筛子,大喊着起身,满头冷汗落入脖颈,睁开眼时,天已大亮。
阳光照在脸上又暖又痒,窗外的水兰抖抖刚洗好的衣服,不满的说:“你昨晚抓虫去了?竟睡到日上三竿,真是长本事了。”
*
那日之后,面馆进入了有一搭没一搭的随心营业期。
海平听说晏川在文徽邻县当教书先生,还听说那里风景好,吃的好。不过无论丁槐怎么鼓吹,他和水兰都不为所动,只当是爱屋及乌。
没有经验的丁槐试图找有据说有经验的水兰讨教怎么讨心上人欢心,素来敬重丁槐的水兰这次非常坚定地选择给她闭门羹,她只好自己揣着小本子跑去向青楼姑娘讨教。
海平曾有幸见过那本记得乱七八糟的笔记,上面凌乱的毛笔字还是在水兰的解读下才看懂。
他记得有一句是[侵略如火,动如雷霆],文绉绉的他看不明白。直到有天,来面馆吹嘘的鱼朋龟友和他讲了丁槐的光荣事迹,他才顿悟。
那朋友说的绘声绘色:“你们家老板娘可不得了了,嘿!我那日在河里追虾玩,她突然出现在河边,我还以为她对我图谋不轨,吓得我被虾夹了嘴巴,现在还疼着呢!”
说着他摸摸自己肿胀的嘴唇,试图证明事情的真实性。
“后来我才晓得她图谋不轨的是咱们村里那个教书先生。你是不知道,她在河边照了很久才起身,我们特别好奇的爬上岸跟过去,就见她拿了把翠绿的伞,站在学堂外等那个教书的下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