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点多的海面越发不平静,阳光也早早的藏入了云层。
远处的海鸟掠过扑起的浪花向石崖飞去,阴沉沉的天空和晦暗的海水越发的界限不明。
小型渔船的甲板室不大,只有张长桌和两排木制沙发,顾榛坐在沙发边缘,将新买的救生衣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然后靠沙发上闭目养神,起伏不定的船面让她感到有点恶心。
风啸声太过尖锐,足以掩盖周围一切声音。顾榛听的耳鸣,连陈安霖从楼上驾驶舱下来的脚步声都没能察觉。
陈安霖拍了拍顾榛肩膀,顾榛这才发现了他。他见她脸色苍白,关切的问到:“不舒服?”
顾榛皱眉点点头,后脑勺往墙上抵了抵:“这船晃得厉害,我有点想吐。”
陈安霖从兜里掏出一个盒子:“刚才问于峰要的晕船药,正好还有两贴。都怪我出来的太匆忙了,没来得及买药。”
顾榛脑子乱糟糟的,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他说的于峰是那个驾船的青年。
她接过盒子,连道谢的力气也没有,手微微发抖,吃力的撕开贴纸,往耳边贴去。
陈安霖一直没说话,默默地看着她,等顾榛贴好后,他才伸手说:“你把头发贴进去了。”说完他揭下耳贴,帮她把头发向耳后捋了捋,又重新贴上。
顾榛正晕乎着,只能感到他的手指划在后脑勺有点痒痒的,便下意识缩脖子躲避开,陈安霖立刻用手把她的头掰正,凑在她耳边说:“别乱动。”
他的热气喷在被风吹得冰凉的耳朵上,再加上身体虚弱时对那些触觉更加敏感,顾榛的身体没由来的一阵颤抖。
不知陈安霖是不是察觉到了她的变化,手很快离开,然后又从兜里拿出一包简易包装的饼干:“这是于峰给的,现在差不多晚饭的点,你饿的话吃点东西。”
顾榛握着那袋饼干,凑近闻到一股葱油的腻歪气味,胃里瞬间像有什么往上涌,脸上皮肤皱成一团,连忙把饼干往陈安霖那边推去:“算,算了,我不太饿。”
陈安霖接回去:“行吧,你等会饿了找我。”
他突然微微皱眉,起身说:“我去甲板看看海面情况。”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就匆忙消失在顾榛的视线中。
顾榛扶着墙壁,在上下飘摇的地上一步步小心的行走,几步的距离走的简直和翻山越岭一样艰难。
出了船舱,甲板上的水沫源源不断的溅到顾榛腿上,裤腿很快就湿透。
船舱外的风声越发刺耳,腥咸的海风伴着凛冽的寒气,刮的脸颊生疼,顾榛在风中微微睁眼,空旷的甲板一览无余,她很快便发现了趴在船舷的陈安霖。
陈安霖的胳膊抱住船舷,吐得七荤八素,直到后背有了一阵温暖的触感,他才勉强回头,发现顾榛正用手拍着他的背。
余弯的身体本就是短发,现下更是被风吹得乱七八糟,但是脸上却挂着戏谑的微笑:“我说,你完全没必要在我面前遮遮掩掩的,不舒服就说出来嘛,又不丢人。”
陈安霖尴尬的转过身背对着她,闷声说到:“你又不懂。”
声音太小,顾榛没能听到,还以为他没答话,便抬头望了望二层的驾驶舱:“蒋亮呢?”
陈安霖伸手指向旁边,顾榛顺着看去,这才发现蒋亮那小子正在船舱旁,抱着一根小柱子软趴趴的蹲在地上,身上写满了‘弱小无助’。
顾榛上前去看望这个已经站不起来的年轻人。蒋亮吐得两眼泪汪汪,忧伤的神情看得顾榛都有些不忍心了:“弯姐,我们啥时候能到啊,我的中耳半规管已经挂机很久了。”
说着说着,他两颊一鼓,急忙站起来对着海面又是一阵干呕。好不容易缓解后,顾榛看着他充血的双眼,怜爱的拍了拍头:“才刚过五点,你可能还要坚持一下了。”
蒋亮连哀嚎的力气都没了,整个人直接瘫坐在地上:“啊啊啊....回去我得找方队索要精神损失....不,我让他派直升机来接,我再也不要坐见鬼的渔船了,呜呜呜.....”
顾榛看向无精打采的陈安霖和生无可恋的蒋亮,决定去驾驶舱再问问于峰还有没有多余的晕车贴。
*
于峰的眼睛紧紧盯着海面,单手操着船舵,另一只手里夹着一根正冒着白汽的香烟,对顾榛说:“你再看看左边顺数第二个抽屉,可能杂物里面放一些,没有的话那就真没了。”
顾榛连忙拉开抽屉,突然船身一个大幅度的摇晃,她险些摔倒。
于峰低声骂了句“懒交的!惊死个人!”然后将广播拧大,里面发出嗞嗞的杂音,调了好一会儿才听到清晰的人声。
顾榛急切的翻着抽屉,耳朵却听着从风声空隙隐约传来的平稳的男声:“今日西北到东北风7~9级,阵风10级,浪高3米增强到4米。”
顾榛对分级没什么概念,转头大声问道:“这风浪大吗?”
于峰猛的抽了口烟:“比昨天大点,还行。”
顾榛略略松了口气,手里动作加快,终于翻到了药盒子。她看了看上面的说明书和保质期,准备下去送药。
于峰突然对她喊:“叫你在甲板上的朋友都给我回舱里来,快到晚上了,这浪没有减弱的趋势,甲板上很危险。”
顾榛对他道谢后,加快脚步跑去甲板。
*
七点了。
三人沉默的坐在甲板舱里,也许是药物起了作用,大家的脸色看起来没那么惨白了。
太阳已经落下,月亮却没能出来。因为没有其他渔船的航行,从船舱望出去,只有一片漆黑。
什么都看不见,甚至连天空的星光都看不到,她感觉自己是被关在了密不透光的柜子里。
越空旷的黑暗,就越如同一堵黑色围墙,包裹的让人喘不过气,遑论现状更让人忧心。
船下是一片未知的深海,上空是没有边际的苍穹,在这浩大空间里,一粟摇摆的船孤独的航行着,未知的恐惧被无限放大。
顾榛有些紧张。
船舱顶晃动的吊灯更是给这种情景增加了恐怖感。
真让人窒息。
她烦躁不安的看了看手表,已经七点多了,于峰却没有通知他们下船的举动。
应该,快了吧.....
顾榛把手放在腿上,低头紧紧的握了个拳,突然视线中挪来一只手,轻轻的覆在她的手上,触感粗糙又带上一丝暖意。
顾榛抬头,陈安霖正微笑着:“没事,应该快了。”
顾榛犹豫着点点头,然后拳头微微松开,陈安霖的手顺势通过指间缝隙,包裹住她的手掌。
顾榛再次低下头,她感到脸上有些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