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炤的目光近乎静止,一直停滞在姚岐和他身后的裴时休身上,这会子才深秋,姚岐就已经披了一件雪青色的大氅,裴时休还是穿着他常年不变式样的白衣,一步也不肯离开似的跟在姚岐身后,虚虚地扶着姚岐。
时间过去了六年,这两人看上去像是没什么变化,但仔细看过去,气质已经大不同,时间总会在不经意的地方、看不见的地方,悄然改变了许多。
卫炤定定地看着,似乎回到了过去的年岁,都忘了动。。
“阿枥。”伏廷唤伏枥,伏枥便乖巧地走到姚岐身边,躬身:“晚辈见过师伯。”
伏枥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他脸上略有一点肉,眼睛也大,分明是一个未长大的小孩相貌,不过是略高些,看上去还真没什么攻击性,姚岐看着他,却露出一个严肃的表情,拧眉道:“这就是那个孩子?”
卫炤一怔,这句话听上去姚岐像是早就知道了伏枥的存在似的。
伏廷轻轻地笑,反问:“说起来,我竟不知道,师兄新收了一位弟子。”他笑着又唤了一声:“时休。”算是打了个招呼。
裴时休静静地跟在姚岐身后,腰上的佩剑熠熠流光,这时候卫炤才发现,姚岐并没有佩剑,这倒奇怪,在他的记忆中,师尊的佩剑可是从来不离身的。
他正胡思乱想着,听见裴时休关怀地问江川:“小师弟,要紧吗,我和师尊才从淮阳而来,一切无碍。”
淮阳?卫炤想起江川笃定的语气,原来是裴时休和姚岐,难怪江川信心那样足,说起来也是,天下能从姚岐和裴时休眼皮子底下妄动的人,的确稀少。卫炤又意识到江川的身份,原来在出事之后,江川的确回到了书剑山,倒还......挺听话。
第一次殿上见到江川的时候,卫炤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能用“听话”这个词形容他。
“这位是?”姚岐终于注意到了他,问江川:“是你在信上说的那个伏鹿大人吗?”
江川写信通知姚岐和裴时休的时候,刻意提到了这位伏鹿大人,并且着重强调,这位伏鹿大人与当年卫炤之死并不相干,姚岐好奇地看着他的师侄,一时竟拿不准江川到底是什么意思。
卫炤回过神,忙不迭行礼:“晚辈......见过姚前辈。”
“你知道我是谁?”
卫炤硬着头皮答:“晚辈是...是听师尊提过。”
伏廷没准备和姚岐来一个团圆的戏码,既然姚岐带着裴时休来了,他知道这两人的实力,这打也打不了了,伏廷嗤笑,道:“师兄,对你的承诺我会兑现的。”
承诺?
什么承诺?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众人都听得一头雾水,但裴时休听懂了,眉头狠狠地皱起来,一双常年温和的眼睛积起名为忧愁的情绪,目光集中在他师尊的身上。
姚岐微微一怔,随即勾起一个笑脸:“无妨。”
伏廷草草地点头,谁都没有看清他的动作,不知道甩出了一个什么东西,一阵白色的迷雾“嘭”的一声猛地炸开,带着一股呛鼻的味道,适时地迷住众人的视线。
卫炤本就对气味敏感,先是觉得嗓子痒,最后猛烈地咳了起来,咳得眼角微微湿润,肺部隐隐作痛。一片混沌中,卫炤感觉身边人伸出了手,一只扶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搭在他的脊背上轻轻地拍着帮他顺气。
等迷雾散去,伏廷师徒已不见踪影,卫炤不顾自己还没喘过气来,拨开江川想要夺门而出,被江川一把拉回,直直地撞在江川怀里:“哥哥,不要追了。”
卫炤也知道追不到,滞了半晌,江川听见怀里的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闷闷地答“嗯。”鼻音很重,听着居然有一股软软糯糯的味道。
裴时休自然注意到了江川的称呼,骤然睁大了眼睛,目光盯紧了江川怀里那个有些瘦弱的身影,江川只对一个人叫哥哥,而那个人已经死了六年了。
他无声地把这个称呼咀嚼了片刻,错愕地看向江川,无意识的与姚岐的眼神撞在一块,面面相觑。
“你叫他哥哥?”姚岐难以置信地问。
裴时休哑着嗓子问:“他到底是谁?”
卫炤可以面对任何人的责问与质问,但面对这两个人,他不行。
脑中一片空白,卫炤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想什么,结果什么反应也没有,他不敢扭头面对那两张脸,眼中闪烁,明明是深秋,寒风凛冽,他却出了一身热汗,按着江川,在他怀里挣扎着,心虚地踉跄了几步。
江川牢牢地抱紧了卫炤,让他动弹不得,卫炤低着头,猛然感到一团热气在耳边炸开,江川压低了声音凑近他的耳廓:“哥哥,你是不是猜出来了。”明明是疑问的话语,却偏偏被他说成了肯定的语气。卫炤一时头皮发麻,那一身热汗却猛然降低温度,成了冷汗,鸡皮疙瘩接二连三地炸开。
在江川的视角,只能看到低着头的卫炤耳后后颈一小片雪白的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了一抹红,喉头一紧,江川还想着姚岐和裴时休在面前,逼迫着自己硬生生地撇开目光。
卫炤一时进退两难,若是不承认,他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三个人才好,纰漏肯定越来越多,不管怎么做,都太过牵强,最后,卫炤两害取其轻,狠了狠心,索性破罐破摔:“嗯。”
这一刻显得太漫长,在江川的眼中,仿佛已经过去了无数个岁月,枝头上的花不知道开了几轮又谢了几轮,远洋的潮水生了几波又落了几波,树木年轮增长就像盘旋而上的青烟,屡屡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