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秋枫的右手无力地垂下,右肩的伤口怕是又崩开了,一抽一抽地疼,他能感觉到伤口渗出了黏糊糊的血,他皱着眉快速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全然没注意远处张祜的喊声。
程秋枫回头把门锁上,把佩剑解下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坚硬的剑鞘与木桌接触,发出一声闷响。程秋枫自己翻出药粉、热水、白布,解了上半身的衣服,伤口上方紧紧包裹的白布已经渗出了殷红色的血,像是几朵开在雪地里的红梅那般夺目。程秋枫狠了狠心,闭眼把白布“唰”的一声猛地撕下,伴随而来的是尖锐的疼痛,犹如用手撕去皮肉,程秋枫狠狠地抽了一口气,半晌才缓过来。
他把沾血的白布甩在一边,拿着沾了水的布一点点擦走血迹,在狰狞的伤口撒上药粉,再紧紧地把右肩的伤口包裹起来。整个动作都是一气呵成,程秋枫的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额上出了一些汗珠,沾湿了额发。
程秋枫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哪些堆在旁边的东西,他也没有心思去收拾了。
他还记得那位长老,是五年之前来到青霜山庄的,不肯说名字,只知道武功不错,身边带着一个十岁的小孩子,第一次来就把守门的弟子伤了个七七八八,问他的来意也不说,拎着他身边那个小崽子,一脸趾高气扬的说:“叫你家庄主来见我。”
最后白草只好铁青着脸去见那个人,两人谈了一晚上,第二天,那人就成了青霜山庄唯一的长老。
那时候,青霜山庄正被隔壁任丘山牢牢压制着,但自从那位长老来之后,情况扭转,任丘山的掌门重病,少掌门年幼不堪大任,青霜山庄阴差阳错的,由此成为江南第一大派。
但与此同时,杳然散,出现在江湖之中。
张祜跑出门就不见人,他左顾右盼实在没找到人影,急得剁了一下脚,随手扯了一个弟子问:“这位师兄可见程首徒去哪了?”
那个弟子莫名其妙地被扯过来,虽狐疑地打量他一眼,倒是彬彬有礼地答:“最近不怎么见程师兄他人,我也不太清楚。”
是不是回屋了,张祜想,刚准备再追问一句程秋枫的房间在哪,却鬼使神差般问出了另一句南辕北辙的话:“那仁兄知不知道程首徒的伤是怎么回事?”
弟子却也吃了一惊,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似的,惊异地反问:“程师兄受伤了?”
张祜也有些奇怪:“怎么?你们不知道吗?”
那弟子缓过来,小心翼翼地发问:“刚刚程师兄是出了什么事吗?”
“哦。”张祜决定解释一下,看能不能问出其他情况,毕竟,程秋枫是完全没有必要隐瞒受伤的事,不知道他是觉得没必要告诉别人,还是不能说出来。他斟酌下语气:“我方才与程首徒切磋,没注意他有伤,下手没个轻重差点伤着程首徒,本想去道个不是,没想程首徒先走了。”
弟子了然地点点头,觉得合情合理,但不免还是有些疑惑:“程师兄武功那样好,还会有人能伤他,这还能是谁?”
对呀,张祜这会回过神,程秋枫身法那样好,有谁能伤他。
还在座上的卫炤也想到了这个问题,眼神在众人脸上逡巡了一阵,最后落到了白草身上。白草还笑容可掬地和江川说话,东拉西扯的硬是没让场面沉寂下来。
苏源摇着扇子,轻轻松松地四处看着,忽然把扇子合拢,起身向江川行了个礼:“这实在无趣得很,下官先告退,回驿站休息去了。”他是真的不会武功,可不想万一动起手来,误伤他这个无辜又可怜的过路人,早点离去才是正经事。
江川察觉他的意图,了然地点头,却看笑话似的递给苏源一个眼神,苏源冷哼一声,大摇大摆地转身走了。
江川应付着白草,余光却一直追着沉默不语的逐鹿卫首尊大人,卫炤手边的茶盏的茶水都快凉了,却一点没动,茶叶沉到了杯底,茶水成了浓青色,卫炤陷入了刚刚程秋枫的招式之中,回味着程秋枫的剑尖舞动的方向。
白草察觉到江川的目光,自然注意到了卫炤手边冷成一块碧青色玉石的茶水,笑道:“是茶水不好喝吗,伏大人。”
卫炤闻声抬眼,白草也正好看着卫炤的方向,便陡然和卫炤对上了目光。白草不是没听说过逐鹿卫首尊的名头,也不是没和逐鹿卫打过交道,卫炤漆黑的眸子仿若一口幽深的枯井,自带着一股韩冰冰的气息,不免心头一阵心悸,忙移开目光,不舒服地动了动身子,挤出一个笑。
江川笑道:“伏大人不怎么爱喝茶,庄主别在意。”
卫炤点头,算是承认江川的话,伸手把茶盏推得离他远一些。
“伏大人是爱喝酒吗?”白草试探着问:“庄中也有几坛好酒,伏大人要不赏脸尝一口?”
江川心头一沉,想起那晚卫炤一杯倒的体质,一身薄红,伏在桌子上,薄唇上水光潋滟,微微张开,呼出满口的酒气,双目失神,半眯着,眼尾都染上红色,那颗浅棕色的痣就像躺在漫天的霞光中,显得分外夺目。卫炤无意识地透过漫着水汽的眸子虚虚地向下看,没有焦距地四处徘徊着,最终落到了江川身上。
江川的脑海里全是醉醺醺的卫炤的模样,仿佛有一小把刷子在轻轻搔弄着他的喉咙,江川实在忍不住,用力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欲盖弥彰地拿起手边的茶,囫囵吞了一大口,清了清嗓子,预备出声拦一下。
结果他还没说话,卫炤挥手:“不必了,我就不喝酒了,今日我们既已经过来,白庄主就不必一直遮遮掩掩,九曲九拐的看着就麻烦,不妨,斩钉截铁。”他死死地盯着白草,就像要把白草看穿一般。
场面顿时陷入了沉寂之中,卫炤的眼神不见悲戚,右手食指之间以一种奇怪的节奏轻轻叩击着桌面,虽然轻,但清晰清脆得很,一下一下的,敲到了众人心里去似的,这些声响的节奏奇怪,听着就不舒服,敲着敲着就把人的心吊到了嗓子眼。
江川虽还带着笑,但说出的话却击碎了白草最后一丝幻想:“三青门的事本官既已知道,也不准备遮着掩着,庄主不准备解释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