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符展琰匆忙告辞,顾家小辈们则留在尚书府用膳。
两家小辈原不熟络,但顾逸亭大方热情,主动攀谈,外加堂兄堂嫂性子随和,一顿丰盛家宴下来,两房人相处融洽,连原先神色淡淡的顾盈芷,也渐添笑意。
顾逸亭对堂姐的喜好了如指掌,即便两世际遇大有不同,但人的性情变动不会太大。
她挑的话题,尽是对方熟悉的领域,使得堂姐不知不觉放松,禁不住多聊了几句。
饭后,顾尚书竭力请二叔公搬到府上长住,并带他去视察为他打造的院落。
院中房舍布置古雅,家具、玩物应有尽有,且供其放置花木的位置十分空旷。
看得出。顾尚书已费了不少心思,力求让老人住得舒适。
然则二叔公转悠了一圈,没头没脑地爆出一句:“亭亭,我更喜欢阿维家!”
“阿维”二字,已非初次从他嘴里冒出,越发引起尚书府中人好奇。
“二叔,‘阿维’是何人?”顾尚书狐疑发问。
“你连我家阿维也不认识?”
二叔公吹胡子瞪眼,满脸写着“没想到你孤陋寡闻至斯”的鄙弃。
顾尚书及子女皆茫然不知所措。
顾逸书兄弟互望一眼,哭笑不得,又不敢声张。
顾逸亭烧着脸颊,向顾尚书委婉解释,“大伯父,二叔公他……兴许习惯与我们一处,要不……让他老人家先在我爹娘那儿住上些时日再说?”
顾尚书亦知老人家近年与二房最为亲近,无奈应允,又承诺有空会多上门陪二叔公聊天,以弥补这些年的生份。
他对侄子侄女外甥女皆作了一番劝勉,才依依不舍送他们离府。
夜色苍茫,顾逸亭无比怀念京城夜市的热闹。
但初来乍到第一天,她没敢到处跑,雀跃之心嫌马车内闷得慌,干脆下车,与二哥并肩散步。
兄妹二人上一世感情极其深厚,今生分离数载,重逢后忙这忙那,实则没真正交流过。
顾逸书此前曾担心妹妹常年在民风随意的穗州,只会变得大大咧咧,难以融入京城的圈子,未料她不光出落得娇美动人,谈吐举止皆稳重端庄,叫他大为惊喜。
“妹子,你可知,娘往日常没事叨念着你,老让你来京城……只因前年还是去年,宁王爷从边关回来后,派人打听过大伯父家的事儿。
“堂姐与宁康侯世子的婚约是十几年前便定下的,娘老在怨恨,说你迟迟不来,否则宁王爷指定会喜欢你的。
“当时,爹和我岂有胆子去攀附亲王?全当她在痴人说梦,反倒想过促成荣王世子和你……做哥哥的一厢情愿,希望没给你带来太多困扰。”
“哥,荣王世子他人很好,的确是位值得托付的好男儿,只是我……也不知怎的,就给阿维骗回京了。”
她说“被骗”时,唇角扬起自嘲与蜜意,如有甜丝丝的滋味弥散于空中。
顾逸书舒颜而笑:“你为何不肯对娘坦白?届时保准把她吓一大跳!”
“目下京城聚满了奉命而来的官宦人家的千金,我和阿维的事充其量算是私定终身,未能得到今上首肯前,能瞒就瞒吧!”
“也对。”
“对了,哥,问你个事儿……”顾逸亭迟疑半晌,“京城的皇亲国戚都有哪些?你可知?”
她想了解的是新平郡王的去向。
她一贯心慈手软,报复打击之事,干不出来。
最好的办法,是对其敬而远之。
顾逸峰误以为她在时刻准备嫁入皇家,因而提前了解宁王的亲戚们,遂把在京城生活的齐王、秦王、晋王及几位郡王的名号都报了,简略说了他们的官职或动态。
顾逸亭听他没谈及前世对她死缠烂打的那位,略微惊讶:“我记得,除了乐平郡王,好像有一位郡王也相当年轻?”
“哦,是有一位新平郡王,不知何故,两年前被调离京城,至今没回来过……”顾逸书随口答道。
顾逸亭惊闻此人已不在京中,虽不明白其轨迹何以与往时大不相同,可积压多年的心头大石终归放下了。
最大的烂桃花连见她的机会也无,今生怕是完全无算计她的必要。
她心仪之人正好也爱极了她,家人身体康健、和睦融洽,一切趋于完美!
眼下,大概只差熙明帝那一关?
想起清晨与宋显维道别后,已整整七个时辰没见他,再听说他一进城就被数百女子围观,她心底仿似被洒了糖又加了醋,酸酸甜甜,腌得脆脆的。
淡月流光氤氲的街头,喧嚣时断时续。
她垂眸望向地上并行的模糊影子,身旁那一道长影如芝兰挺秀,却不属于她曾依傍过的那人。
*****
夜间,顾逸亭在新床上辗转反侧了半夜。
直至大白猫适应陌生环境,悄悄溜到床上,挤进她的臂弯,发出咕噜噜的声响,她才缓缓入睡。
翌日清早缓缓睁眼,她触摸身下的繁复华美的云罗绸,细嗅房中渗人心脾的袅袅檀香,透过薄薄纱帐睨向镂空雕花窗桕漫入的细碎晨光,以及雕琢巧妙的檀木妆台、精巧雅致的绣屏……诸物隔着思忆中的重重时光,莫名有些不真实。
她重新闭上眼,侧耳倾听窗外丫鬟穿行而过,脚步声与交谈声极轻,不经意间便融入了婉转莺啼间。
“小娘子,”紫陌轻轻敲门,“咱们那三艘船上的东西,由阿福、苏妈妈和船家一同送来,夫人正在前院……”
她话说一半,大抵不晓得该如何形容陈氏的状态,改口道:“要不……您亲自去一趟瞅瞅?”
顾逸亭伸了个懒腰,下床洗漱,换上一身家常衣裙,莲步走出所居阁子。
顾府上下早被惊动了,一窝蜂挤在二门附近,看十多名身材魁梧的“船家”和“杂工”挑挑扛扛,一箱箱、一担担,大至陶缸陶盆、绸缎锦绫,小至绣品折扇、珠宝首饰,整齐划一地摆满了前院和偏厅。
“亭亭……发、发生了何事?”
陈氏整个人惊呆了,眼珠子瞪得快掉出来似的。
双手悬在空中,手指颤抖,想要抓住什么,又似没决定好拿哪一件。
顾仲祁在码头上接应他们下船时,已听闻尚有大批行李未下船,万万没想过竟有成批奢贵物品。
他不好直言问是否宁王所赠,拉了顾逸峰到一旁相询。
顾逸亭眼看搬运得差不多,对陈氏微笑:“娘,我房中还有一批,您若喜欢,挑几件留下,别的我另作处置。”
陈氏犹自沉浸在精美绣品和华贵珠钗中,双眼不知该往哪儿看,良久,她才磕磕巴巴问道:“你、你……把穗州的房子卖了?”
顾逸亭一愣:“怎可能?是江南一带的名店掌柜所赠,我不能全收,打算拿去捐掉。”
陈氏盯了她半晌:“老实讲,亭亭……你、你做坏事了?”
顾逸亭情迫无奈,只得坦言道上闹了误会,以致于掌柜们争相讨好,她没法退还,受之有愧,计划以商家名义,筹备义卖。
陈氏虽爱这些矜贵之物,亦觉无缘无故收下厚礼,容易遭天谴,只挑了两匹缎子、几幅刺绣和两三件饰物,又把糕饼等食物分了,其余一概做了登记。
她见女儿只剩紫陌一名丫鬟贴身伺候,觉得不够体面气派,将自己的丫鬟碧荼调由顾逸亭差遣。
顾逸亭身边原有四名丫鬟,分别是青梧、紫陌、红杉和碧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