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来,间或两三声的淅沥春雨敲打枝叶,伴着山间鸟虫鸣叫,将顾逸亭从大梦中唤醒。
她蜷缩在静止的马车内,所盖春衫和薄衾抵不过山林清晨的乍暖还寒。
睁开迷蒙睡眼,周身酸痛,探手没能触摸软乎乎的大白猫,她心头顿生落空之感。
终究走得太着急。
呆坐片晌,她伸了个懒腰,恍恍惚惚间似听远处有马儿不安分地扬了扬蹄。
……咦?紫陌呢?不是在车上伺候的么?
顾逸亭晃忙理了理凌乱的衣裙,捋好倾垂的发髻,拨帘窥望周边境况。
马车不知何时已停在绚丽的花林深处。
骤风拂过,深浅不一的花海如潮翻涌,暗香沁人心脾。
可是……人呢?全跑光了?
她小心翼翼钻出马车,震惊且迟疑,只当犹在梦中。
层叠枝头如粉粉白白的云飘荡而至,混合夜雨和晨露,随香蕊落了她一肩。
荣王府的人和贴身丫鬟紫陌,全没了影踪。
只有一挺拔身姿,怔怔立于前方两丈外。
顾逸亭努力眨了眨眼,想核实这一刻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细看对方头戴紫金冠,身着墨灰缎袍,外披绣有乌金线的玄色云纹鹤氅,宽肩窄腰,越见丰朗。
剑眉墨画,漆眸深邃,如有冷霜,亦带烈焰,掺杂了喜悦、悲伤、愤怒、惶惑……
这重重矛盾的眼神,大抵不可能出现在她梦境中吧?
这么说……他、他追来了?
顾逸亭下意识一哆嗦。
——定是她的马车走走停停,不及他千里良驹夙夜兼程……一夜之间被逮住了!
明明是熟悉无比、让她巴不得时时刻刻相依偎的英俊情郎,此际则让她有种欲逃不敢逃的畏惧。
她发髻蓬松,衣裙起皱,昨日描画的淡妆至今未清理干净,狼狈万分,傻傻站在原地。
他也没好到哪儿去。
从对上她视线的刹那,眼眶陡然漫上赤红之色,使得下眼皮的青痕更加明显。
往日痴缠恩爱的一对恋人,以窘迫容姿,重逢于春花纷飞的山野。
她捕捉到他眼角眉梢流露的委屈,冰封的心如有顷刻暖化,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思忆中相互碰撞。
他踌躇极短一瞬间,像是下定决心,长腿迈出,在她措不及防之际,展臂抱住她不放!
顾逸亭一懵,被他宽实怀抱裹牢,无从抗拒,无从挣扎,无从逃离。
他的急促呼吸、狂热心跳、臂膀的力度……无不传达难言的激动与紧张。
她自知不该顺从他,却隐隐约约期盼,能在他的温热胸膛前多待片刻。
就片刻。
良久,他薄唇贴向她的耳廓,沉嗓嘶哑。
“亭亭,随我回去。我已请旨,求圣上赐婚。”
顾逸亭连心都在颤抖。
呼吸如凝固了,一口气吸不进、吐不出。
*****
宋显维于绵长静默间低头,无措地垂下眼眸,注视怀中人。
自定情后,晨昏雨晴,她都曾如目下这般,安静地贴近他心跳的所在。
独独这一回,失魂落魄,又凄美到了极致。
睫毛沾染晨雾与泪意,细微颤动间,分外无力孱柔。
秋水徜徉的杏眸,含混了勾人心魂的悲戚、无助,又在尽力扮作镇定,人见人怜。
宋显维目视她不自觉翕动、而又迟迟未吐露半句的粉唇,隐忍许久的贪念恰似风里花枝,不受控制地晃动、摇摆、颠簸……
他深吸了一口气,始终未能压抑持续一整夜的剧痛。
于是,他熟练而虔诚地以长指挑起她的下颌,凑近,以唇碾磨她的唇。
她睁着惊恐的双目,任由他探出舌尖,轻轻触碰舔舐她的唇瓣。
他不满足地品尝她的温软香甜,如荒漠中颠沛流离的旅人觅到甘甜清泉,贪婪且谨慎地侵占着,让这既熟悉又陌生的温存浸润心底最深处的渴望。
顾逸亭如被抽空了。
她恨自己毫无骨气,明知不可沉迷,仍贪恋他的温柔与怜爱。
不经意间,她闭上了泪目,认命地纵容他在她微启的唇齿间游走,黏缠辗转,极尽逗引。
兴许是觉察她的溃败,他愈发狂肆地攫取她。
舌尖满是丝丝缕缕的回忆,掀起点点滴滴柔情,渗透发肤,痴缠入骨。
顾逸亭从被动呆滞逐渐转为消极回应,诱发他的吻如暴风骤雨席卷而来。
她气息带着急喘,眼缝微张时,入目仅余模糊的世界。
羞涩也好,愤恨也罢,皆被他点起的烈焰焚烧,快要烧成灰烬。
不知过了多久,他总算释放完积攒的慕恋与恨意,暗自平复紊乱恼火,紧紧圈住被他亲懵了的意中人,嘴边噙着得胜者的闷笑。
淡薄阳光从云层铺照而下,洒在紧密相依的恋人身上,骤添柔柔暖意。
顾逸亭勉强从热烈的亲吻中逐寸回魂。
她说不出话,唯独泪水肆意横流,灼痛她的脸颊,烫伤了她的心。
感受他怀抱的热力,她完全相信,他深切地爱着她。
至少今生今世、此时此刻,他的眼里、怀里、心里全是她。
感动与思慕形成澎湃狂潮,险些冲垮她筑建多时的堤坝。
“亭亭,”宋显维以下巴轻摩她的前额,柔声细语,“我知你必定会为我的隐瞒而动怒,更对我本人存有许多误会……可咱们相处日久,你总该了解,我绝非外界传闻那般凶残暴烈吧?”
顾逸亭呆然若失。
自得悉他是宁王,她已觉察他和前世的冷淡严苛或多或少存在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