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显维快步追出竹林,意外发觉,顾逸亭并未远离。
她披一身天光云影,静坐于溪边顽石上。
粼粼波光为她勾出银色剪影,彰显她侧颜的温雅明丽,远胜满山融融春光。
宋显维驻足其后侧方,按捺焦灼之情,忍住没去扰乱眼前美景。
自他拿下匪首,被默许回归顾家队伍,陆望春表面待他客气,实则像防贼般防他。
顾逸亭也莫名其妙不搭理他,叫他倍感颓然。
抛下公务,放下尊严,事事相护,到头来吃力不讨好。
有时,他真怀疑自己脑子出了问题,才会犯贱地任人践踏。
适才,他惊觉宋昱与随行者在筹备与顾家人一同进京,遂愤而入林,欲向顾逸亭问个清楚。
巧遇苏莞绫,听其宽慰,说世子纡尊降贵,顾逸亭答应作伴同行,想必已动了芳心,而他再搅和,有何意义?
苏小娘子还说,“阿维,难道不该祝福她?因她获得了更好的生活而高兴?”
宋显维一直试图以寻常人姿态接近顾逸亭,也想观察她和梦中是否不同。
眼看逗得她面红耳赤,也博取她的一丁点儿关爱和回应,他努力强硬起来的心,悄然复软。
满心期待,路上相处月余,就能确确切切拥她入怀。
而今宋昱又横插一脚,岂不是逼他硬抢?
梦里,她痛快答允他求亲,是因为他宁王的身份?
而现实中,结识的是跑江湖的“阿维”,而非圣眷无限的亲王,她便存心躲避,转投荣王世子的怀抱?
宋昱能予她的,他也能给!
而且更多,多很多倍!
于是,他激愤中撂下一句,“她想要皇家的荣华富贵,我成全她便是!”
何曾料想,恰恰被她听了去?
兴许,此言落入她耳中,会演变成另一层含义吧?
*****
呆望溪边摇摆不定的垂柳,顾逸亭的心也随之摇摆不定。
四叔四婶和杨家人的肮脏事、宋昱追寻而至诱发的局面、阿维的误解和怨言……如潮水般淹没了她对重生后的美好想象。
事实上,她确实有意疏远那动不动调戏她的家伙。
并非源于厌恶,而是与他亲近后,屡屡重回梦中感受跌宕起伏,教她醒后羞且耻。
畏惧感如长蛇缠住了她。
曾有一段时间,她因不愿与男子产生肢体接触,打消了成婚生子的想法。
如今,一颗心或多或少有了重新跳动的迹象,她逐渐不再惧怕与阿维触碰,甚至暗生期盼。
偏偏噩梦一而再再而三侵蚀。
未考虑好何去何从,她不得不与他保持距离。
此番认清,他对她的情谊不过尔尔,她怒火中烧,亦有浓重失望与遗憾。
心会痛。
原来,她真的在乎。
不多时,饥饿感夺回了神思。
迟迟未见紫陌返回,顾逸亭起身理了理衣裙,正打算往回走。
一转头,迎上了那道直落身上的目光。
宋显维立在她身后两丈之外,纵然浅灰袍子洗得发白,却独具朗朗如修竹之势。
长眉扬起不羁且凛冽的意味,眸光凝在她面容的刹那,骤然亮起星辉万点。
“你!你吓死我了!”顾逸亭捂住狂跳不息的胸腔,捂不住眼里的怨怼和欢喜。
“听到我的气话,生气了?”
顾逸亭捕捉到他潜藏的侥幸,故作不屑:“你有那么大能耐,让我动怒?”
可那微红眼眶,抹了烟霞似的蜜颊,出卖了她的在意、难过和气恼。
宋显维凝视她半晌,突然笑了。
“笑什么?”顾逸亭轻咬粉唇,挑眉瞪他。
“你知道吗?你凶我的样子……特别好看。”他笑嘻嘻朝她迈步。
“……!”
顾逸亭被他笑得心下忐忑,“你、你别以为夸两句,我就会放过你!”
“你方才说,没生我的气,谈何‘放过’?”他行至她跟前,俯首轻笑,“况且,我也不希望……你就此‘放过’我。”
他的眼光仿佛有些烫人,迫使她低头回避。
不料,换来他变本加厉的调笑,“你脸红的样子,又好看了些。”
听着像是揶揄之词,偏生他语气不失恳切。
她不由自主倒退了一步。
宋显维见状,依稀记起了什么,收敛戏谑之色,歉然道:“抱歉,我习惯口没遮拦、随心所欲,让你不适了。”
顾逸亭猛然觉察一事。
相识近两个月,她对他的身世、来历、所为之事,了解甚少。
仅凭日常相处、闲来撩拨和数次相救……她已心怀接纳之意?
未免过分草率。
一阵轻风拂过,辗转送来几瓣落桃,沾上了她的发梢。
宋显维意欲抬手为她拈起,却听她软嗓似不经意发问,“你曾说,家中从政为官?为何你会跑江湖?”
“额……算是从政吧!”他万万没想到她忽有此问,“我也不完全在跑江湖,偶尔为姐姐和兄长办事。”
“你对二叔公提及,上有两位兄长、一位姐姐,是真的?”
宋显维本想笑说“你着急问我家里的情况,是不是在考虑嫁给我”,又生怕玩笑开得过份,再度惹她不快,只得老实点头。
顾逸亭寻根究底:“你排第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