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见溪说那些话的时候,叶臻满口答应,只希望他能不留牵绊地离开。
他一向重诺。
所以带着程见溪的骨灰回国安葬、拿回程见溪的遗物以后,叶臻第一时间去打听了程杉的下落。
他设想过程杉会悲痛欲绝,设想过自己将要面对一个嚎啕大哭的姑娘。
独独没有想到程杉会因为程见溪的死而崩溃发疯,还被家人送去了精神病院。
在前往医院之前,叶臻花了一点时间去了解程杉的家庭背景。才知道原来这是一个从小就没有父母在身边的姑娘,甚至连抚养她长大的舅舅、舅妈现在都已经移居国外。
这一点倒是和程见溪很像。两个人青梅竹马,一路走来也确实有惺惺相惜的情分。
可惜了。
叶臻找去医院,他站在病房外,一边观察着病房内的程杉,一边听完了程杉的主治医生介绍她的病情。
“什么治疗方案能最快让她恢复到正常状态?”
叶臻带着程见溪的遗愿而来,他必须不惜代价把程杉治好。
“这个……”
医生有些为难。
“叶先生应该知道,每个个体的差异性巨大,心理治疗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叶臻不想听他跟自己打太极,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他对这位心理医生的专业度存疑,于是道:“如果我把她接走,换一个环境治疗,会好一些吗?”
“当然会。”
回答他这个问题的,是在家听了程杉这个案例后,因为感兴趣而数次来到医院看望程杉的乔恩。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乔恩将自己漂亮的履历给叶臻看了,并且很快给叶臻提供了一整套完善的治疗方案。
于是,她成为了程杉的私人主治医生。
而程杉,也在叶臻征得程家舅舅舅妈的同意以后,被叶臻接出医院,在那个6月离开Q市,飞去叶臻当时的工作地意大利,住进了叶臻给她安排的疗养地——位于意大利南部托斯卡纳大区的一个小镇。
叶臻承了程见溪的遗愿,给程杉在小镇中选了一栋房子,并且雇人医治、照料程杉,所有吃穿用度都提供最好的。而他的工作地点位于小镇一百多公里外的佛罗伦萨,最初每两周能来看望程杉一次。
叶臻将这一切打点妥当,以为自己已经尽心尽力。
却不曾想,一切才刚刚开始。
几个月后,叶臻接到乔恩的电话时,刚结束不眠不休45个小时的工作,和合伙人告别后,步行从公司大楼里走出来。
“你有15天没来了。”乔恩在电话那头说,“程杉昨天开始就不太对劲。”
叶臻扯松领带,走进路边一家咖啡店,要了一杯黑咖啡。
随后才对着那边嗯了一声,说:“我尽快过去。”
乔恩听得出他语气里极度的疲惫和隐隐的暴躁,可她仍旧道:“叶先生,我跟您说过,程杉的病情很特殊。如果您不配合的话……”
“她始终把我当成程见溪。”叶臻说,“你确定我定期去见她,能对她有帮助么。乔恩,三个月前你总结了很多经典案例,然后告诉我,程杉非常适合进行催眠,你可以帮她尽可能地忘记程见溪,能在半年内让她成为一个正常人。”
他语速很快,说:“是这套治疗方案说服了我。可是三个月过去了,你没有让我看到任何进展。如果你做不到,我会考虑给她换一个医生。”
“叶先生。”
乔恩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可她咬牙唤叶臻的时候还是暴露了她的愠怒。
“我记得一开始我就告诉过您,程杉是太典型的恐惧型依恋人格。”
心理学中将成人的依恋类型分为回避和焦虑两个维度,并由这两个维度的变化,将依恋类型分为安全型、痴迷型、疏离型、恐惧型四类。
其中,恐惧型依恋人格的焦虑感、回避感都非常高。
黑咖啡端上来,叶臻端起来喝了一口,浓郁的苦涩顿时充满整个口腔,他被迫集中注意力于程杉这个更加棘手的“项目”。
他深深呼吸,声音低了一度:“你说。”
“催眠治疗确实会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乔恩说,“但是它不适合现在的程杉。在全面评估过她的心理状态之后,我的个人意见是,除非万不得已,否则我们不该使用这样毁灭式的治疗方案。”
叶臻:“你的意思是,强制让她忘记程见溪,对她来说会是一个毁灭式的打击?”
乔恩斟酌字句:“你可以这么理解。削弱程见溪的存在感或许会减轻她的焦虑,但作为平衡,她的回避感会大大增强,有很大概率会变得极度冷漠、孤僻。我想,这不是我们愿意看到的结果。”
“那就这么骗她?”叶臻皱眉,“我不可能永远扮演程见溪。”
“不会很久。”乔恩立刻说,“你和程见溪的个性与行为轨迹完全不同,程杉在经历过最初的自欺之后,会发现这些差异,她会产生自我矛盾,并且慢慢进入一个冷静期。”
“然后再告诉她,程见溪已经去世了么。”
“可能会出现两个后果。”
乔恩说:“其一,最理想的结果是,程杉在意识到你们的大不相同之后,她自己能够慢慢走出来,记起程见溪已经不在,接受现实;其二,程杉会和这个‘程见溪’分手。”
叶臻听见后一种情况的时候,眉头不自觉地扬起。
他说:“你是说,她会因为不喜欢我这个‘程见溪’,而跟我分手?”
乔恩:“是的,有这种可能。如果她执意不肯相信程见溪已死,但又无法接受性格迥异的你,那么程杉的意识或许会更倾向于经历一场失恋。”
杯子里的咖啡已经凉透,叶臻思索了很久才答复乔恩。
“好,我会配合。”
叶臻离开咖啡馆,驱车三小时前往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