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那天，叶臻开车接程杉回了“银杏小镇”。
和程杉前几次来的时候大不相同，春节时分，老宅热闹极了。
院里的停车位不够，叶臻把车停在几百米之外的公共停车位，带着程杉步行回家。
宅院内外挂着大大小小的红灯笼，外部墙壁还围贴着一圈“福”字，看着像是手写自制的，笔迹不同，有的苍劲有力，有的潇洒飘逸，有的方正，有的歪斜。程杉顺着墙边，边走边看，很得趣味。
叶臻说：“国外年味淡，家离唐人街又远，所以爷爷每年回来祭祖，都要在老宅过完春节再回去。这些福字，都是家里人自己写的，不论是不是写得好，所有人都要写。这样成串地贴起来，每个人都能沾得到福气。”
程杉：“哪个是你写的？”
叶臻赧然，指了指近前的一张红纸：“我毛笔字写得不好，小时候爷爷没少因为这个熊我。”
程杉抿着笑，食指尖点了点偏旁的那一竖，说：“你的字怎么这么横端竖正，都没有上提的笔锋。”
叶臻微讶：“你也懂书法？”
程杉说：“其实只练了一学期的‘永’字。初中学校开过软笔书法兴趣班，我跟着程见溪报的名。”顿了顿，又道，“他写得好。”
叶臻嗯了声，说：“我把他临的《滕王阁序》带给爷爷看过，爷爷也夸他的字有风骨。”
叶晋瞒着长辈程见溪的存在，也屡次警告叶臻不要在爷爷叶勉跟前瞎说话，可叶臻小时候，还是偷偷把程见溪的书法作品和自己的夹在一起，拿去给爷爷看。
两人在书法上的造诣天差地别，叶勉当然一眼就看出来这不是出自叶臻的手笔。叶臻告诉叶勉这是自己朋友的软笔书法作业，拿来找他指点。
然后，叶臻把爷爷的夸赞原封不动地转达给程见溪，还把叶勉送给自己的字帖转赠给程见溪，告诉他是爷爷要送给他的。
程见溪嘴上没说，却很珍视那本字帖。
叶臻心里清楚，程见溪其实很在乎叶家人的认可。他从来没有因为叶家的忽视而自怨自艾，相反的，他总是努力做到最好，来赢得本就该属于他的目光。
两人继续走，程杉看见大门右侧的一处空白，迟疑道：“这里……”
叶臻说：“留给你来写。”
程杉发怔。
叶臻努了努嘴：“对称的那个位置，贴的‘福’字是南荣邺写的。”
程杉心头一暖，不确定地看着叶臻：“这是你的主意？”
叶臻：“是爷爷的主意。”他语气轻松，对程杉说，“我这几天在爷爷跟前，端茶送水、捏腰捶腿。他认定我这么乖，是找到了品性高洁、贤良淑德的女孩子为伴，所以很高兴地表示，要在我爸跟前帮我说好话。”
程杉心里晓得这话是叶臻安抚自己的说辞，可仍然好奇他在老人家跟前的形象：“听你的口气，你在你爷爷跟前，一直都很皮？”
“嗯，十四岁以前我在他身边的时间多一些，那时候性子野，好动，几乎一刻也停不下来。”叶臻点头，皮得理所应当：“爷爷只对我爸严格要求。对我和小慕，以纵容为主，所以我们都喜欢去看爷爷。”
程杉：“……”叶家教育晚辈的逻辑听上去怪怪的，但是好像无法反驳？
两人已经站在大门口，叶臻自然地牵起程杉的手，温声道：“走吧，我们去写福字。”
老宅没有程杉想的那么可怕，程杉跟着叶臻，和家里的长辈和小辈挨个打招呼。
先去了院内的茶室，程杉看见男人们在品茶聊天。叶晋也在，看见程杉，先给了个礼貌
的微笑。程杉看不出那个笑背后的含义，她顶着他直视的目光，礼貌地问好。
叶晋没多说什么，让叶臻带程杉去楼上见爷爷。
叶臻：“好，我们马上就去！”
这下程杉明确地感受到了叶臻的喜悦，不自主地，也跟着开心起来。
两人推门进屋，女人们坐在一楼客厅沙发上剥着坚果唠嗑，电视放着只听个响。谈美晴坐在当中，身边是叶臻的表婶和堂婶们，她还和记忆中一样，妆发精致，在家也穿得华贵。
程杉对谈美晴并没有好的改观，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不求和睦相处，只求互不冒犯。
好在，谈美晴对她的态度也是如此：她拿程杉当空气，目光停留在电视屏幕上就没有移开过，显然也没打算给自己儿子面子。谈美晴这么做，反而比虚情假意更让程杉自在。
婶婶们和颜悦色，就像寻常家里的长辈，大过年的，没有人在这个时候还想着摆什么脸色，只把过节当作头等大事。看见叶臻带了女朋友回来吃年夜饭，第一反应全都是和气地笑。
一轮问候下来，程杉轻轻舒了口气，跟着叶臻又往楼上走。
要去见叶家的大家长了，程杉步子发沉，终于有了点见大boss前的紧张，她问叶臻：“小慕她们呢？你不是说她和南荣邺都在。”
叶臻：“她和其他小辈都在影音厅玩游戏看电影，我们见完爷爷之后再去找她们。”
程杉哦了声。
叶爷爷年纪大，腿脚不便利，所以定制了智能轮椅，他坚持自己去各个地方，不喜欢被别人推着走。看见程杉和叶臻上楼来，叶勉在轮椅扶手面板上按了个按钮，就和轮椅一起直奔两人而去了。
程杉刚踏上最后一节台阶，看见个笑眯眯的老人家端正坐着，远远朝自己飞驰而来，在惊讶于轮椅行进速度的同时，心里更是一阵发软。她动了动手指，被叶臻更紧地握住了。
叶臻小声说：“别怕。爷爷年轻的时候喜欢飙车，坚持要给轮椅提速。”
老爷子耳力惊人，说：“放心，我刹得住。”
那架势，何止是刹得住，恨不得要来个漂移。
程杉噗嗤笑了，她根本不是害怕，只是觉得感动。在答应叶臻之后，她知道他会尽己所能帮她在家人跟前说好话，只是她没想到，叶臻能做到这一步。
叶晋对她的态度很大程度上要受叶爷爷的影响，而谈美晴，掣肘于叶晋，哪怕对她有再多不满，也不好当着全家人的面发作。他还真是知道这个家谁说了算，不仅知道，还提前帮她荡平前路的障碍。
程杉也回握他的手，终于踏踏实实地笑开了。
见完长辈，贴完福字，程杉和叶臻加入到叶慕和南荣邺他们的游戏队伍里去了，平辈人相处起来愉快轻松得多，时间也过得飞快。
到晚间，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吃年夜饭。老爷子坐主位，长桌两边挨着坐了四个小家庭的家长，小辈们都坐末席。
程杉挨着叶慕，此时已经能神色自然地和她说笑，长辈们讨论到叶慕和南荣邺的婚事时，还自荐做婚礼总摄影。叶慕不甘示弱，马上说：“我哥不先结婚，我不嫁的。”
谈美晴当即冷了脸，可桌上气氛活跃，叶臻的堂弟叶玺起哄：“哥，你求婚没啊？不速度点，准妹夫要愁死了。”
叶臻双眸水洗过似的发亮，望着程杉，回答叶玺：“当然。”
叶慕吃惊地望向程杉：“是不是啊？！我怎么不知道？”
程杉：“嗯……”
是求过婚了，而且，是她求的婚。
程杉喝了些
酒，两颊发红，旁人看来还以为她是害羞，没再追问细节了。
叶勉心情甚好，前几年家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乌糟事，过年时几个小的都没什么活力，尤其是叶臻还不能开口说话，年夜饭也吃得没劲。所以他才极力撮合叶臻和刘家那个叽叽喳喳的小丫头，哪怕躁一点，也想给家里添点生气。
今年好啊，今年好。
叶臻自己找了个合心意的丫头，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他为了让那丫头进门，前几天在自己跟前那紧张兮兮的样子，叶勉看在眼里，不是不感慨。
老人家情感充沛，眼中蒙上一层雾气，不由拿起手边的餐巾擦了擦眼角。清了清嗓子，开口道：“阿臻，你们结婚前，记得来一趟洛杉矶。”
程杉和叶臻一同望过去，连谈美晴也不由自主地看向自己这个公公，不知道他有什么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