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柔是被李明恺叫醒的。
她睡意朦胧,一摸手机发现才五点半,她偏头看见李明恺掀了被子起身穿衣服,有一点起床气:“这才几点钟,有必要那么早起吗。”
李明恺说:“程杉出事了。”
江柔反应了一会儿,一骨碌爬起来:“什么什么?”
李明恺:“袁领队打电话过来说,凌晨一点左右,程杉在房间里发病,被送去了酒店医务室,据说是精神障碍,还有……自残。”
“怎么会?我们昨晚聊天聊得好好的啊!”江柔火速穿衣,一边道,“我只猜出来她和叶臻之间可能有感情纠纷,但还真没往她有心理问题上想。”
“现在必须终止程杉的行程,袁领队已经试着联系她的家人朋友了。”李明恺顿了顿,说,“来的人是叶臻。”
江柔的动作一顿,看向李明恺:“你说谁?”
“我不知道袁领队为什么会有叶臻的联系方式。”李明恺说,“但是据她刚刚在电话里说的,还有半个小时,叶臻就要到了。”
江柔揉了揉眉心,有些不可思议:“Q市就算直飞曼谷也要近五个小时。他这是……直接冲去机场挂在机翼上飞来的?”
李明恺看了江柔一眼:“你是不是忘记了叶臻除了是M·O的CEO,还是叶家的唯一法定继承人?”
江柔:“也对……他应该是坐私人飞机过来的。但这不就坐实了我的猜测,程杉和叶臻真的在一起过,否则他也不会对程杉这么紧张。”
……
江柔和李明恺匆匆赶往医务室,而此时的程杉仍旧深陷困惑。她想不明白自己在等谁,可残存的理智告诉她,已经过去这么久,谁都不可能再等到了,她应该站起来离开。
可程杉一动不动。她想起从前看过的荒诞剧《等待戈多》。没有人知道爱斯特拉冈和弗拉基米尔所等待的戈多是谁,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什么等待。
什么也没有发生,谁也没有来,谁也没有去。他们等得无聊,解下裤腰带来要上吊,结果带子断掉,都没死成。
《等待戈多》的结尾,弗拉基米尔说:“咱们是不是该走了?”
爱斯特拉冈说:“好,咱们走吧。”
但他们依旧像昨日那般,站着不动。
那个时候程杉根本看不懂,觉得这部剧如其分类一般荒诞,不知所云。可现在她慢慢明白过来,原来他们这半生,都处于一场永远看不到头的等待之中。
之所以徘徊、挣扎、绝望,却又不愿离开,是因为不管走到哪里,都无法摆脱等待。
除非……除非有人向他们走来,告诉他们,我就是你们要等的戈多。才有可能打破僵局,解救他们。
那这个人究竟是不是戈多本人,还重要吗?
程杉在梦里流出眼泪。
“小杉。”
在某一刻,程杉忽然听见有人在叫自己。和“它”的声音不同,那个人的声音不带有任何攻击性,让她立即放松下来。
那人在找她,他是来找她的!
程杉心头一阵欢喜,她小声回应他:“我在这里,你找不找得到我?”
“小杉。”
有一阵子,那声音变得很远。程杉有点急了,她站起来,顺着声源一阵奔跑,她急促地呼喊:“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程杉不看脚下,只顾着跑,很快就被绊倒,膝盖流出鲜血。程杉重新爬起来,继续狂奔。
是谁都好,有人来找她了,她不想再等下去了。
……
程杉蓦地张开双
眼。
“叶总,程老师醒了。”
她听见宋瑜的声音。眼球转动,看见床边人影晃动,大步走来的叶臻手里正握着一块刚刚拧干还没展开的毛巾。
眼睛酸痛,眼周的皮肤干涩,程杉意识到自己不仅仅是在梦里痛哭。
叶臻的黑眼圈很重,眼球中红血丝密布,他唇周泛起青色胡茬,头发也乱着。最重要的是,叶臻依然穿着很厚的家居服,程杉的余光下移,看见他还穿着自己送他的拖鞋——那双皮粉色的棉拖鞋。原来是自己DIY的作品,鞋面上用金色丝线绣着歪歪扭扭的一句话。
“Iblesse<B>Ifoundyou.”
感谢上天让我遇到你。我的戈多。
叶臻看见程杉笔直的目光,有一点手足无措。
宋瑜轻轻咳嗽了一声,给同样站在房间内的袁二宝和江柔打手势,几人默默退了出去,将门合上。
程杉的视线顺着他的脸,一点点下移,落在他的右手腕上。那里鼓起几个硕大的水泡——这是激光洗纹身的证据。因为纹身颜色经过激光高温打过后会形成水泡,几天后水泡消去,会开始结痂,最后留下永远的疤痕。
程杉感觉热意顺着眼角,缓慢爬行至太阳穴。
叶臻眼里出现片刻慌乱,他把毛巾换到左手,垂下右手,让袖子落下,遮住手腕。他观察着程杉的脸色,向她走去。她没有明显的厌恶神情,叶臻稍稍松了口气。
他半跪在床边,单手捏着热毛巾,将她脸上的泪痕逝去。
叶臻低声说:“谢谢。”
他的嗓子像被粗粝的砂纸磨过,伤痕累累。
程杉不知道他这句话从何而来。
“谢谢你的勇敢。”
叶臻能开口说话的时间并不久,他说的慢,尽量保证自己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楚。
程杉的眼睛又开始发烫。每一个人都以为她精神失常,他们都说她是在自残,是疯癫的表现,甚至说是艺术家行为艺术的一种。可只有叶臻知道她在努力对抗,努力不让它伤害自己。
知道这一次,她花了多大的力气才丢开那把刀。
程杉低声说:“我以为我们的所有关系都已经结束,我以为我对你说了那些话,你不会来了。”
叶臻的心微微一坠。
她又说:“你何必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这话叶臻才刚刚听过。他半夜接到南荣邺打来的电话,说是遨游那边给到的消息,程杉在曼谷旅行的途中突然精神失常,此时被送去了暹罗饭店医务室。
叶臻让宋瑜询问当前航班,可直飞曼谷的航班最早也要到明天白天。
叶臻等不及了。这些年有太多教训,叶臻很清楚什么叫做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他立刻给叶晋发消息,希望能“借”用他名下的私人飞机。
叶晋被他吵醒,得知叶臻所做竟然还是为了那个叫程杉的姑娘,惊讶之余隐生怒气,他回叶臻:阿臻,你现在不小了。怎么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把自己的时间浪费在她身上。
叶臻:我不希望和小杉走到最后,也只留下遗憾和悔恨。
他这么回复之后,叶晋没再给他消息。反倒是宋瑜那边联系叶臻,跟他说半小时后就可以安排飞行。
叶臻对着程杉,开口道:“公寓的大门密码
,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程杉:“那不过是下意识,我设定密码的时候,根本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叶臻说:“可我都记得。我在自己的妻子身上花再多时间,都不是浪费。”
程杉忍不住说:“我们结婚根本就不作数!那个时候我……”
她看见叶臻眼底的红痕,话说到一半,没能继续下去。
程杉对他的态度并没有那么刚硬了,叶臻心里发软。
他轻声问:“你恨我吗。”
程杉几乎没有犹豫:“恨。”
叶臻:“你爱过我吗。”
程杉抿着唇没有回答他。
叶臻凝视着程杉,说:“那你要跟我离婚么。”
程杉:“如果我说要跟你离婚,那就坐实了我承认曾经跟你结婚。如果我说不要……”
她没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