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杉吃完饭回到房间后没一会儿，又扛着三脚架和相机折回餐厅外的草坪蹲守湄南河夜景。袁二宝在吃饭的时候才知道程杉是摄影师，看她这么一通操作，也不觉得奇怪。只好心叮嘱：“晚上起风了还是有些凉的，披个薄外套吧。”
程杉应承她，从行李箱里摸出个轻薄的披肩：“我可能会晚一点回来，你困的话就先睡吧。”
袁二宝点点头，看着程杉那单薄的小身板，扛起机器设备倒是毫不含糊，她不由说：“也别太晚啦，明天我们要早起的。”
程杉：“我能起得来。”
袁二宝目送程杉，直到看不见她的背影。坐在空荡荡的大套房里，袁二宝心头突然升起一点莫名的怅然，她觉得这个世界上有的人真是有种难以言喻的魅力。拿程杉来说，明明这人颜值高、身材好、有钱花，妥妥的人生赢家，可袁二宝总觉得她招人怜惜，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关心她。
这想法在袁二宝脑子里一闪而过，她被自己矫情得打了个冷战。她拿了换洗衣服往浴室走，安慰自己：这种心态，可能就是追星一族里面妈妈粉的真实写照吧。
……
程杉没想到会在湄南河边碰见江柔。
不，不是碰见。程杉很快在心里说，是她料定了自己会回来，所以来这里找自己的。
来之前，江柔在路上想了很多搭讪措辞，比如探讨摄影技巧，比如聊聊美妆话题……可是沿着草坪灯走到河边，看见程杉的时候，江柔就知道她心明眼亮，根本不需要自己找什么客套话。和这样的一个人交谈，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遮掩与修饰，一定会是件轻松愉悦的事情。
当然，前提是她愿意。
江柔与程杉并肩而立，她先开口说：“陈探那个人碰到漂亮的姑娘就不会说话，刚才有冒犯的地方，我替他跟你说声对不住。”
程杉想起来饭桌上那个一直处于莫名亢奋状态的男人，不在意地笑笑：“没关系。”
江柔肯定不会是为了替陈探道歉才来找自己的，程杉静静地等着她的下文。
江柔抛出陈探作为对话的开端，是看准了程杉对他不反感。江柔见过一些如她这般气质清冷、淡雅如菊的女人，看上去像是把自己从烟火里摘了出去，可实际上比谁都渴望烟火。
她们只是融不进去。可融不进去的原因有很多，比如这人就是做作矫情、能演会装，比如成长环境与世俗脱节，比如……有心理疾病。
可是在没有深入了解之前，江柔无法做出任何判断。她用闲聊的口吻问程杉：“怎么一个人来旅行？是喜好、工作还是……”
程杉实话实说：“是没有人陪。”
她语气平淡，但内容之耿直让江柔的心没来由地一抽，她突然无比强烈地倾向于相信自己内心的那个猜测了。
江柔笑言：“不是我故意夸你，但你看上去这么优秀，追随者一定也很多。”
程杉没有说话，面部的表情平静柔和——她无话可接，但是一点也不排斥江柔的搭话。
江柔主动道：“其实我们三个的组合也蛮奇怪的吧？你是不是觉得度蜜月还带个电灯泡挺不可思议？”
程杉说：“你们看上去像合伙人。”
他们的聊天语气让程杉不自主地想到叶臻和陈立钦、鲁卡斯。
江柔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看穿，她大方承认：“我丈夫和陈探是夜鹰俱乐部的创始人——你可能没听说过。是一家侧重于户外运动的旅游公司。”
说这句话的时候，江柔没控制住地观察程杉的神色。江柔一直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她私心觉得程杉没有矫揉造作的痕迹，
甚至……她认为程杉过于坦白，任内心的情感流于面部也不知道好好收拢。
比如她不想说话，就不开口，哪怕违背社交准则晾着别人也不多说半个字；比如她心知肚明，就绝不装傻充愣含混其词。
程杉迟疑片刻，重复道：“夜鹰俱乐部？”
江柔心里揣着明白装糊涂：“你知道？”
程杉失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巧合：“我知道。Q市的龙湾岛上也有你们的分部，我的老东家M·O和你们公司未来还有合作的可能……”她说到这里，不由道，“怪不得。你们这次来泰国，应该不是单纯的旅游吧。”
老东家这个词从程杉口中说出，江柔心头一片敞亮——什么都能解释得通了。
江柔神情轻松，说：“这么巧啊，这要是早一点合作，没准就在Q市碰到了。你猜的没错，我们来这里主要是踩线，看看哪些项目适合划进户外旅游路线里。之前一直在做国内市场，刚接触出境游，各方面都需要取经。考察下来，还是觉得M·O这个平台更有前景，也更有人情味。”
程杉听得仔细。江柔注意到，在自己夸奖M·O的时候，程杉的眼里流露出难掩的喜悦。
她突然悟出来点什么，继续说：“你既然原来在M·O工作过，应该也多少了解，国内这几年做起来的OTA平台不少，但是M·O不太一样。”
说到这里，江柔有意停顿。
程杉果然开口问她：“哪里不一样呢？”
这是今晚和程杉对话以来，她第一次这么主动向她提问。
江柔继续说：“既然是M·O的摄影师，那你一定跟M·O的总裁叶臻相识，也应该知道他在非常年轻的时候，就在意大利与人合伙，白手起家，做起了互联网旅游公司。那时候他锋芒毕露，自负又敢闯，什么都亲力亲为，尽管拼出些名头来，靠的也多是人脉、运气和带一点小聪明的创意。说老实话，如果是那样的公司，我们绝对不会考虑合作。”
程杉似乎在思索什么，没有插话。
江柔眼中满是激赏：“但是谁能想到，他会急流勇退，在公司盈利的巅峰时期抽身而出。从他回国以后的行事和决策来看，真像是变了个人。”
程杉：“是么。”
江柔说到这个，有一点激动：“要不是他回国后太过低调，几乎从不接受采访，我真想去问问他，是什么让他作出主动请辞的决定。而后的那一年多，他又在做些什么。”
这一次终于能够洽谈合作，江柔其实非常好奇，早就跟李明恺打过招呼，表示自己一定要去见一见这位小叶总。
江柔吞咽了一下，继续回到方才的话题，她说：“他们挑选合作平台的时候，我也参与其中。这年头，卖情怀的公司不少，但两轮融资过后，很多公司为了赚钱连品牌的根本都可以出卖。甚至有钻法律漏洞损害消费者利益的，有直接从外网抄袭旅游攻略的，有数据造假的……所以当那个例外——M·O的调研报告摆在面前的时候，我们几个人全票通过了。”
程杉目光专注地望着江柔。
江柔：“你知道吗，能在国内看到这样一个不对投资方谄媚讨好、数年如一日脚踏实地、不以贩卖情怀作噱头的公司，是一件多么让人骄傲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