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1 / 2)

庄明宋犹豫片刻,起身走开两步,接通电话,不等她开口,手机另一端就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你现在在哪里?”

庄明宋听到这话,眉梢微微动了一下,随口胡说八道:“学校。”

手机另一端的人似乎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一字一顿道:“我现在就在你们学校门口,你出来一下。”

庄明宋闻言有些惊了,倒不是因为谎言被拆穿,而是没有想到她那位忙的堪比国家主席的母亲大人竟然真的去了他们学校。

难得啊,自从被送到国外念书,这还是她那位母亲大人第一次去他们学校呢。所以,也不怪她惊疑了。

庄明宋慢半拍地哦了一声,低头看着墙角搬家的蚂蚁,自然而言地改口道:“这样啊,那我现在就不在学校了。”

明晰听到这敷衍的混账话,气得呼吸一窒,她脊背笔直地坐在车里,深呼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道:“我再问你一遍,你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

要不是这趟出差,她都不知道自己那位看似沉默寡言、安静乖巧的女儿竟然已经不声不响的提前修完了学业离开了学校,现在连人都找不到了,真是好得很。

相比较明女士的气急败坏,庄明宋倒是显得云淡风轻。

既然对方已经知道她现在不在学校了,那她也没有打算继续隐瞒自己的行踪,毕竟想瞒也瞒不住,只要通过特殊渠道稍微查一下,什么都清楚了,她慢吞吞道:“我回家了。”

明晰控制着自己的脾气,只是起伏不定的胸口却暗示着这身体的主人已经动怒,她认为已经到了这种情况,庄明宋还在撒谎,语气有点冲:“我已经问过你乔叔了……”

庄明宋不紧不慢打断她的话,把自己方才的那句话补充完整:“您理解错了,我说的回家,不是乔家,也不是明家,而是庄家,花屏村的庄家。”

此话一落,手机另一端刹那间安静了下来,在庄明宋看不到的异国他乡,明晰瞳孔骤然缩了一下,握着手机的手指不由得颤了颤,声线有些不稳道:“你去那里做什么?”

庄明宋觉得这话挺有意思的,不过再有意思,她也笑不出来,只能叹了一口气,从搬家的小蚂蚁身上移开视线,望着院子里那颗亭亭如盖的枇杷树,淡淡反问道:“这里是我家,我回自己的家,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明晰张了张口,一时之间,却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庄明宋低头间,看到一只蚂蚁不知怎地爬到了她鞋上,然后晕乎乎地转着圈圈,她弯腰把小蚂蚁轻轻捏了下来,放回搬家的队伍里,起身打破沉默,对着手机另一端道:“您还有其他的事情吗?晌午了,我该去做饭了。”言外之意,没什么事情就挂了吧。

明晰维持着方才的姿势,脊背笔直地坐在车上,极轻地吐出一口气,放缓声音道:“你大了,回去扫墓祭拜是应该的,只是你应该提前告诉我一声,你什么都不说就从学校没了影子,家里人会担心的。”

庄明宋听到这话无声哂笑一声。

“您不用担心,我已经成年,不是小孩子了。”她不温不燥道,“再者,我也不知道您会突然去我的学校,毕竟,在此之前,您从来也不曾去过,我是在学校、还是在公寓,或者其他什么地方,对于您而言,并不会产生什么影响。所以,就没有告诉您。”

庄明宋以为除了校方,短时间内应该没有人知道她已经提前离校了呢,不曾想,她这边刚到家没几天,那边就有电话打过来质问了。

明晰闻言脸色白了白,她闭了闭眼睛,声音有些低:“你是在怪我把你……”

“没有。”庄明宋知道她想说什么,轻轻打断道,“我只是想说,您真的不必担心我,您可以像以前一样,就当我还在学校,这样于您于我都很好。”

“那能一样吗?”明晰忍着脾气道,“那边就你一个人,身边连个熟人都没有,我能不担心吗?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派车去接你。”

庄明宋心想,好像在国外,她身边就有熟人似的。而且,她今年二十一岁,其中前十六年都是生活在这里的,恐怕没有哪个地方,比这里更让她熟悉了吧。

只是这话,她没有必须要多说,而是道:“不用了,我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至于多久我也不知道,不过,短时间内是不会回去的。”

明晰听着这话,直接把它理解成她要留在那个地方,气得一张红唇都抖了起来,忍不住怒道:“明宋,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任性、耍脾气、无理取闹也要有个限度。不回来?难不成你还想留在那个地方吗?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庄明宋挑了下眉,长到这么大,她终于也被数落了一次任性、耍脾气、无理取闹,也是挺不容易的。

只是这话,从她那位母亲嘴里说出来,她却是觉得有些好笑,毕竟,这五年来,她们母女二人相处的时间,实在是少得可怜,尤其是被送到国外的这几年,她更是有心无力,想任性、耍脾气、无理取闹,那也要见到人才能施展啊,不然她无理取闹给谁看呢。

电话两端静悄悄的,片刻后,庄明宋缓缓开口,再次打破沉默:“高三那一年,我发了三天的高烧。”

明晰听到这话心头倏地一颤,表情有瞬间的皲裂,原本笔直的脊背像是被人猝不及防打了一拳,不由得弯了下来,整个人看上去苍老许多。

庄明宋并不关心手机另一端的人听到这话会有什么反应,说起来,那件事情也挺奇怪的,她躺在冰冷的仓库里烧了三天,竟然没有要了她这条小命,也没有把她烧傻,真是见了邪了。

更离奇的是,在那场高烧中,她于混混沌沌间,穿过层层迷雾来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看到了一些事情,只是从高烧中醒来后,她却把那些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

几个月前,因为一次意外,那些被她遗忘的事情,竟然又神奇的冒了出来,虽然很不完整,只有一些零零星星的细碎片段,但她从中却看到了父亲的身影。

十六岁之前,她没有离开过花屏村方圆百里之地,据说这是他们家的一个习俗,凡小辈不满十六岁者,不可远行,否则容易遭遇祸事儿。

她对此是不太相信的,只是奶奶说,家族中所有不满十六岁外出的人,无一不都出了意外,客死他乡。所以,一向开明好讲话的奶奶,无论父母怎么劝说,都没有同意,让她在十六周岁之前,跟着父母去外地的城市。

那时候,正值父亲创业期,父母都比较忙,即便把她带在身边,也没有多少时间陪她,争执了几次后,也就随了奶奶。

后来,渡过了那段艰苦的创业期,父亲虽然依旧忙碌,却会时常抽空回去陪她一些时间,母亲则鲜少回去,多是逢年过节时才能见到几面。

父母的关系如何,她不做评价,只是知道在她12岁那一年,两个人瞒着奶奶和她,到民政局把红色结婚证换成了绿色离婚证,次日,父亲在回家的途中遇到了地震。

人在强大的自然力量面前,渺小如蝼蚁,在那场突如其来的地震中,遇难、失踪的人不在少数,他们找了很久最终也没有找到父亲的尸骨。

这种情况,凶多吉少,多是认为人已经遇了难,她和奶奶即便心里千万个不相信,却也只能被迫接受现实。

那一段时间,她陷入了一种可怕的执拗里,认为父亲是她害死的,如果父亲没有回来看她,就不会遇到地震,没有遇到地震,父亲就不会死。

后来,父亲葬礼那天,母亲从外地赶来,她才知道在父亲遇难的前一天,两个人已经离婚,那时候,她是真的怨恨过母亲的。

母亲想把她带走,她自然也不会同意的。

再后来,在她十六岁那年的秋天,奶奶因病去世,送走奶奶后,母亲把她接走。

那个时候,母亲已经有了新的家庭,一个温和儒雅的老公,一对和她年岁差不多大小的继子继女,一个一岁左右的弟弟,看上去美好和满。

至于那一场高烧,是刚到乔家的那年冬天,因为大意被乔家的那位女儿锁到了仓库里,原本就不舒服的身体,一发不可收拾起来,当天夜里就发起了高烧。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那几天,一岁的弟弟也生了病,母亲和乔叔叔都去了医院,她就被人遗忘到了仓库里,整整烧了三天,才被乔家佣人无意间发现。

那样凶险的情况,她最后竟然醒了过来,简直是匪夷所思。

更匪夷所思的是,烧的迷迷糊糊之间,她好像看到了父亲遇难那天的事情,山崩地裂间,浓浓雾色突涌而出,像是形成了一幕雾障,随着雾色越来越浓,中间霍然裂开了一个口子,她眼睁睁看到父亲被吸进了那个雾色深洞里。

更多的记忆碎片她还没有想起来,目前只能拼凑出这么多,看着这些多出来的记忆,她深思熟虑后,最终决定回了老家。

如果说之前她还有些不确定,那么在遇到了闻有渡、时照,还有那些稀奇八怪的东西后,她就越发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不过,这些事情庄明宋并不打算如实告诉她那位母亲。

她道:“高烧的那三天,体表温度已经超过了四十一度,我却平安无恙地醒了过来,确实挺不正常的。”

说到这里,庄明宋微微顿了一下,继续道:“更不正常的是,高烧中,还有一个神秘的声音,一直和我说,父亲的命格很好,一生本应该和和美美,怎么也不会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后来,我也总是梦到这些事情,像是在提醒着我什么,我回这里就是为了弄明白这件事情的。在此之前,是不会离开的。”后面这些话,就半真半假了。

明晰听着这离谱得不像样的话,按了按突突跳的太阳穴,沉声道:“这种无稽之谈的事情你也说得出来?你受的教育呢?”

庄明宋闻言不由笑了笑,只是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一片清冷,没有半丝笑意,声音也难得带了些明晃晃的刺儿,她轻轻道:“是吗?当初,因为高烧这件事情,那个什么大师批算我命格太硬,对身边亲近之人不善,你们不是也信了么?还依言把我送到了国外,怎么现在倒是说起来是无稽之谈了?”

她本不想也懒得把事情撕开来说,如果她还是以前那个连委屈都只会缩在角落里的小姑娘,她乐得撕开给自个儿讨个说法,现在的她,已经没有那个必要。

有些事情几年前,她想问却没有问出口的,比如当初为什么和爸爸离婚、对爸爸还有没有感情,既然那时没问,现在也早已经没有了问的必要。

“就这样吧。”庄明宋不欲和她再多说什么,淡淡道,“如果您是担心我,真的没有那个必要。我在做什么,想要什么,我自己很清楚,就不需要您帮忙指点了。”说到这里,她微微顿了一下,最后又道,“我真的该去做饭了。”

说完这句话,也不管手机另一端的人会如何,便径直挂断了电话,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

时间可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东西,谁也不知道在它强大荒流的冲刷下,人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更别说那些似是而非的事情、色彩鲜明的情绪了。

时照悄咪咪瞄了庄明宋几眼,见她神色如常,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对她并没有产生任何影响,收了手机后,还不忘去看看晒在小板凳上的衣服有没有晾干。

他看着那姑娘的背影,收回视线,拿眼神儿瞅闻有渡:“欸,闻有渡,你这位……好像有很多事情欸。”

闻有渡看着盆里清洗干净的小龙虾,丝毫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时照撇了撇嘴,不说就不说,他还不乐意知道呢。

庄明宋敲了下自己卧室的门,提醒了里面的人一声:“我进来了哦。”

“小金橘”姑娘已经洗好了澡,正躺在软软的被窝里有点昏昏欲睡,听到声音,瞬间清醒了过来。

庄明宋推开门,眸光一扫,就看到只露出来一个小脑袋,努力眨巴着眼睛瞅着她的“小金橘”姑娘,她笑了笑,把已经晾干的衣服放在她的“小床”上:“抱歉呀,刚才有点事情耽误了。衣服已经干了,放在这里了啊。”

“小金橘”姑娘摇摇头,又点点头。

庄明宋一边把那两个当浴缸用的小茶盅收拾了,一边道:“还没有开始做午饭,你困了的话,可以先睡一会儿。”

说完,想到什么,捏了粒旺仔小馒头放在一旁:“如果饿了的话,就先吃点东西垫一垫。”

“小金橘”姑娘乖巧地点了点头,庄明宋很难把这么一个软萌的小小人儿和神联系在一起,爪子没忍住,还是用没有留指甲的手指轻轻戳了下小小人儿的小脸,在“小金橘”姑娘的目瞪口下,转身出去了。

小龙虾已经清洗干净,庄明宋先把米饭蒸上,然后开始着手准备做小龙虾。

作为一种外侵物种,在华国却硬生生被吃到了需要专门的养殖才能满足供应需求的食物,都有点“侮辱”了入侵物种这个词儿。由此,也可以看出华国人民有多喜欢吃小龙虾了。

庄明宋看了眼盆里的小龙虾,不禁想,亏得他们有地锅,不然用那个小锅做饭的话,得做到什么时候啊。

今天赶集的时候,买了许多香料,正好可以派上用场,别小看了香料,不同香料做出来的小龙虾味道可是不尽相同。

热锅凉油,油烧热之后,放入十几种香料爆出香味,再放点白糖,然后放入清理好的小龙虾煸炒,待虾壳的颜色稍微变红后,放入一大勺红油爆炒,这红油是她特意烹调出来的,做菜的时候,放上一点,香辣不腻,很容易入味。

最后再倒入几罐啤酒烹烧,最后盖上锅盖,慢慢炖煮10-15分钟,让滋味渐进渗透虾肉之中,出锅的时候,再挤入少许青柠汁,香味更加沁人心脾,回味悠长。

这种做法的油焖大虾,是她在一档美食节目看来的,之前做过一次,味道还不错,而且做法也简单,挺适合家常做的。

昨天说好的中午加餐,而且只是小龙虾的话,也不够他们吃的,庄明宋又把中午买来的排骨清洗干净剁成小块,打算再另起一个小锅做个山药排骨汤,等他们吃完小龙虾,正好可以喝一点清淡的排骨汤润润燥气。

“小金橘”姑娘原本正窝在软绵绵的新床上睡觉,只是没睡多久,就被从厨房里飘出来的香味给香醒了。

她吸了吸鼻子,忍不住从床上爬了起来。庄明宋考虑到小小的人儿可能会自己出来玩耍,便把她的那个“小床”放到了下面,也没有关卧室的门,只是外面的门却被她随手给带上了。

“小金橘”姑娘看了看那扇门,找了又找,最后有些失望地发现这门竟然连个小金橘大小的门缝都没有,只好叹了口气,又爬回了她那张小床上,小小的人儿躺在还没有巴掌大的床上,可怜巴巴地拍了下自己咕咕叫的小肚肚,翻了个身,吸了吸鼻子,怎么那么香呢!

她扭头瞅了一眼旁边的旺仔小馒头,默默移开视线,决定还是留着肚子吃把她香醒的好东西,她肚子就那么一丢丢可不能浪费了。

小龙虾做好之后,出锅的时候,庄明宋给隔壁邻居江婶儿家送去了一盘,他们两家距离近,香味很容易飘过去,即便大人不吃,小孩儿也会馋的,所以江婶儿也没跟她客气便收下了,只是回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一篮子自家种的蔬菜和水果。

随后,她又给早上借电车的那家邻居送去了一盘。另一家邻居客气了两句也收下了,回来的时候,手中又多了一篮子自家种的水果蔬菜。

都是自家种的东西,庄明宋也不好推辞,否则就显得有些矫情了,只能把东西拿回了家。

红彤彤的龙虾堆在电火锅里,散发着诱人的甜辣浓香,时照见庄明宋回来,终于舍得从上面离开视线:“小姐姐,你还要再给别人家送几盘吗?”

庄明宋忍不住笑:“好了,不送了,我们开吃吧。”

两个人都没有吃过小龙虾,庄明宋把袖子挽起来,也没有带手套,直接用手拿起来一只热气腾腾的小龙虾,一边剥一边示意,告诉他们哪个部位不能吃,哪个部位能吃,怎么剥好剥,一只虾剥完,两个人也都知道怎么吃虾了。

时照迫不及待地伸手拿起来一只虾,几下剥下来一粒晶莹红辣的虾肉塞到嘴巴里,顿时很满足:“唔,好吃好吃!”

闻有渡吃起来东西更是懒得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花无期没有骗他,果然很好吃,唯一的缺点就是肉太小了些,不过看到它好吃的份上,他就不嫌弃了。

庄明宋把方才剥好的虾肉放进嘴里尝了尝味儿,虾肉已经完全入味,吃起来油润不腻、辣而不燥,又充满弹性,比她上一次做的还好吃。

吃完了手中的这只虾,庄明宋还记得屋里有一位小小的人儿,洗了洗手,回到卧室里把“小金橘”姑娘带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