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秀姐算是运气好的啦,你这样每天过来的,和在家里有什么区别对吧?而且说真的,老了最怕的,还是瘫掉在床上吧?哎呦,那种死不死活不活的日子,我想想就觉得还不如一脚去了干净。”
这话一出,几位老人的脸上都有些难看,黄老伯手上一重,梳子像是拉到了黄阿姨的头皮,惹得老妇人吃痛地低呼,眉头都皱了起来,回身就一手拍在了黄老伯的手臂上,不过力道显然不重,就像小孩子不高兴时候的拍打,嘴里也嘀咕着楚伊听不懂的方言。
黄老伯立刻把梳子放在一旁黄阿姨够不到的地方,一手抬起任黄阿姨拍打,另一手轻轻地拍着黄阿姨的背脊,轻声哄了两句,见黄阿姨不依不饶也只是温和得笑着哼起了曲子,那曲调轻缓柔和,该是什么江南小曲。
楚伊猜这曲子应该记载了两位老人之间过去的回忆吧,黄阿伯哼了才一小会,黄阿姨已经不再气怒的模样,笑眯眯地坐着,昂着头静静地看着黄阿伯,黄阿伯嘴里哼歌不停,手上重新拿起了梳子。
旁边的几位老人都看得真切,眼中多少露出了些羡慕。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楚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亭中静寂却又美好的瞬间像是被打破了一般,几位老人都有些尴尬,楚伊也有些不好意思,对黄阿伯歉意地笑了笑,摇着轮椅下了亭子才接起电话,没有想到,居然是兰姨。
兰姨来电话,一来是给她说一下,她父亲因为依然在国外有重要的会议要主持和参加,所以暂时是不会回来的,这也算是交个底;二来倒是她自己的关心了,问问最近的情况,医院的伙食如何。
因为家庭特殊的关系,以前的楚伊是不喜欢兰姨的,不过现在的楚伊心平气和,客客气气和兰姨聊了两句,虽然说不上热络但也算不上生硬,这种态度加上上一次兰姨来探视时没有收到任何冷言冷语,境遇明显让她感觉到楚伊这里的示好,语气都热情了几分,挂电话前已经说好了晚上会带骨头汤过来,毕竟骨折的人最适合喝大骨汤了。
其实楚伊本身并不想这身体和以前的关系牵扯过多,以免露什么马脚,但天性使然做不出对陌生人都恶言相向,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这般的冷漠对待居然都能让对方以为是示好。楚伊只能自我安慰想,以前两人关系也是不熟,就算如今走动得多了些应该也不会察觉什么,至于态度突变,自然都能归结在死里逃生一次上,君不见连费穆她都选择了疏远,那想通了上一辈的恩怨与自己无关,决定接受后妈的善意之类的,也是说得通的吧。
有了这电话打岔,又因为先前的气氛有些微妙,楚伊想想那一桌老年牌友的脸色,还是决定就这么回病房吧,正好也差不多到了张晓王兰他们过来的时间。
这之后几天,每次楚伊去小亭子那儿差不多都能碰到那几位老人,也是春光明媚,正是踏春好时节,这些被困在养老院的老人们不能远走他处赏春,既然这亭苑四周景色优美,在这里坐坐也是挺好的。
听老人们聊天多了,也知道了不少这些老人的事情,好比说牌局里唯一的男性陈老伯,早些年是市里家装建筑业比较出名的大老板了,钱赚得不少,但老婆走得早,当年两家人生怕幼子会被新妇欺负,一直不许他再婚。陈老伯一来和老婆感情深厚,二来忙于工作,等儿子长大后更因为生怕引起父子感情不和,再婚之事一拖再拖。
儿子后来长大了,子承父业,公司维持得很不错,儿子也成家立业,不过陈老伯前年突发了小中风,这之后儿子就以家中无人照顾陈老伯为由将他送来了这里。刚开始陈老伯还将这事当做炫耀的资本,毕竟这家叫夕阳红的养老院是当时由政府投资建设的以房养老模式的高级养老机构,而且能进来的人大多都是有点身份地位的,他老陈一身铜臭还能混进来,可算是儿子孝心了。
不过没多久老人就悔了,那什么叫孝心啊,根本就是当个大型垃圾给抛弃了。从陈老伯进来开始他儿子就再也没出现过,刚开始还一个星期一个电话,渐渐地除非公司有事,不然儿子名字永远不会主动在手机屏幕上亮起来。
他的那几个牌友也是,别看前半辈子混得风生水起老了有荣幸进这家高级养老院,其实大多内心孤苦。他们这种人多少都自傲的,以前多少也算家里或者工作上的顶梁柱,可如今老了,就一文不值了,被抛弃在这里无人问津,每天像□□一样等待可能会来的问候电话,或是在固定的日子装得特别精神特别开心得等家人过来探视。
渐渐得他们各自组成了小团体,说起来也不过报团取暖,好像陈老伯的牌局四人组就是如此。
像黄阿伯夫妻和睦的,哪怕一个已经进来另一个还会每天不离不弃的终究是少数,大部分老人哪怕不是孤寡,也和孤寡差不多。老伴要么被其他子女接去照顾,或者还要在家里教养第三、第四代孩子,哪儿有这么多时间会来养老院看望,便是偶尔来一次也是匆匆就走,说他们不羡慕黄家这老两口,那真的是自欺欺人。</li>
</u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