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从酒吧回来已经很晚了。
掏钥匙开门的时候,发现一个黑影向我靠了过来。也许是酒吧里的“黑俄罗斯”浓度高了一点,虽然我让调酒师给我多加了冰块在里面,人还是有微醺的感觉,所以我一点没觉得害怕。那黑影走近了,看上去是个年轻的男人。
“能不能借我两块钱?”他问。
“我没有零钱。”虽然他的态度很温和,但对于深夜在路上拦住你要钱的陌生人,我想还是跟他合作一点比较好。我掏出钱包,打开给他看,“你看都是整钱,你要就都拿去。”
他犹豫了一下,抽出一张百元钞票:“你等我一下。”说着就跑开了。
我赶紧开门进去,然后把门牢牢地反锁上。
过了一会,敲门声响了。我拿不准该不该报警。
“请你把门开一下,我还你钱。”那人彬彬有礼的声音响起。
我开了门。他手里拿着一袋碗面,把找剩的钱递给我。
“我不是坏人,我只是饿了,想弄点东西吃。”他说。
“你不用还我了,留着用吧。”
他坚持着要还给我,两个人像朋友一样谦让了一会,我把钱收下了。我隐约觉得他身上有一股熟悉的气息。
“能不能给我一点开水,我把面泡泡。”他又问。
我给他提供了开水,并且请他坐下来吃面。
他一边吃一边打量案几上摆着的一张素描,那是我最珍贵的一样东西,我用一个原木相框镶着。
他突然站起来,走过去拿起那个相框,盯着它发呆。
“是我小时候的一个好朋友给我画的,他后来失踪了。”我看了他一会儿,我发现他越来越像一个人。
“你是不是姓乔?”他突然问我。
我看着他,然后点头。
“我是石头。”他平静地说。
我仔细打量他,面前这个衣衫破旧蓬头垢面的流浪汉,和那个曾经是许多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的石头,完全是两个人。
但我知道,他确凿无疑就是石头。
他的个子比以前高,眉目依稀是从前的样子,但脸型瘦削了许多,有了棱角。以前的那种精致和圆润消失了,代之以一份冷硬和阴郁。
如果他自己不说,我怎么也不敢确认他就是石头。说不出他身上具体哪个地方改变了多少,但很明显的,他变了,他不再是以前那个开朗活泼洒脱自信的少年,石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那张素描,正是石头的手笔。他那时候受他父亲的影响,很喜欢画画,走到哪里都把速写本带在身边。一天我俩到我母亲的单位去玩。我母亲那时在一个货场工作,那里有很大的仓库。我和石头趁出货时偷偷溜进了仓库里。仓库很大,我们几乎在里面迷路。等我们玩够了要出来时,发现仓库门已经被锁上了。我们拼命地叫,没有人答应。直到第二天有人开仓库出货,我们才被解救出来。听说两边的家长都已经到派出所报了案。
现在回想起那天的情景,却只觉得有趣。记得天渐渐黑下来之后,老鼠也出来活动了。我第一次发现,仓库里的老鼠并不像我平时看到的是灰色,它们的皮毛黑亮亮的,并不肥硕,反而瘦得古怪精灵。有一只甚至放肆地爬上我的脚面,我吓得大喊大叫。石头突然说要给我画像,让我安静。自从他学画以来,我一直缠着他要他画我他都没答应。现在他主动提出来,我虽然心里害怕,但想自己变成画像的虚荣心战胜了恐惧,我安静了下来,让他给我画。他画了很久,我有些不耐烦,但他把我画得很漂亮,虽然只是碳笔素描,我还是很满足。后来我上大学住校,工作后又从家里搬出来,这张素描一直带在身边。
我们俩一起看着那张画,回忆那个晚上。
“我记得在你怀里睡着了,你还把外套脱下来盖在我身上。我觉得很安全,很温暖。”我笑着说。也许就是在那个晚上,在石头的怀里,我对石头的感情起了微妙的变化。
“我可是身上冷得要命,心里怕得要死。”
“我怎么没发现你害怕?”
“我硬撑着装没事,要不你会更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