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云晏喜欢吃冰下的鲟鱼。
他有的时候会问洛乔，“阿乔，你会捉鱼吗？”
然后洛乔就会犯难的来找她，“师姐师姐，师父说想吃冰下的鲟鱼，可是我从没捉过呀，而且小白也不想去。”
她抿嘴苦笑，“师父只怕不会想吃我这个弟子给他捉的鱼。”
其实在以前，她每个月也会帮他捉上好几条，而且是最大最肥的那种——因为云晏很喜欢她的鱼汤。
所以她常常偷偷溜下山，一掌劈开寒冷刺骨的冰层，然后脱去鞋袜站在水里好几个时辰，直到抓到一条满意的鱼。
云晏是不知道这回事的，他一直以为她是闲来无事钓上来的。可殊不知她总是嫌弃钓上来的鱼太小，须得亲手抓才能挑到最好的。
洛乔后来提议，“不怕不怕，就说是我抓的好了。你不说我不说，师父不就不知道了嘛。”
她点头，“这倒也是。”
也许也是最后一次了。
那日她伤重未愈，在天寒地冻的水里站了足足三个时辰，回去的路上，她站立不稳的扑到在地上，凸起的冰柱贯穿了她的膝盖，血染红了那条鱼。
她使劲擦着，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后来洛乔偷偷割伤了自己的手，安慰她，“你放心，师父不会起疑。”
她苍白着脸终于放下心来，“那就好。”
云晏问起时，她正躲在屋子里小心留意他的反应，只怕他发觉那是她捉的然后一气之下扬手将那鱼扔掉。
洛乔果真很机灵，大大的眼里似要落下泪般撒起娇来，“师父，弟子方才为了捉鱼，手都被鱼稽割伤了，到现在都还疼的厉害呢。”
云晏眼神一暗，“怎么这么不小心。”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心疼，语气冷下来，“以后还是别去了。”
洛乔一声嬉笑，“不嘛，谁叫师父喜欢吃。”
云晏无奈抚额，只将她的手小心抬高，“为师帮你上药。”
她在屋子里偷偷看着，忽然鼻尖就泛出浓浓的酸意，再也忍不住掉下泪来。
师父，你可知道阿音也受了伤，痛的很厉害。
膝盖上的血怎么也止不住，她拿了很多纱布裹在膝上，可是没有用。她忽然觉的心里空空的，什么都不再剩下。
这样也好，她来时一身空，走了也没有人牵挂，对谁都好。
几日后，她已经可以下床，可彼时一月之期已近。
那天，她很早就起来跪在他的门外，一遍一遍磕头，声音平静却微微颤抖，“师父，我要离开了，今生欠你良多，只愿下一世结草衔环来报答师父的恩情。”顿了顿，声音里多了乞求的哭腔，“但如果我还能回来，求师父能留一扇门给我……”
她等了很久，但那扇门似乎一直没有要开的征兆。长长的沉默里，她终于渐渐失望，最后磕了一个头道：“那，师父保重啊。”
门忽然被什么强力猛地推开。
白音从没见过云晏那么阴郁的样子，他的脸色很白，说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在抖，“白音，你把我当什么？他与你有恩，我呢？我把你养大，教你武功，你就这么对我？”
她又一次跪下来，“师父，对不起……”
“是不是我不借出陨焰劫火你就一定会跟他走？”他冷笑，“白音，你当真觉得我非你不可？”
“不，师父。”她低着头有些难过，“以后有师妹侍奉在师父膝下，阿音很放心。”
“很好，”他笑，“既然有你师妹在，你也不必再回来了。”
白音走出那个冰雪之地时，秋水清就在湖边等她。
但他的表情很沉默，他说，“白音，你不该和我去冒险，你师父是对的。”
白音的眼中看不见色彩，“我已经没师父了。”
“你只道我救了你，要报恩。可你知不知道让你家破人亡的人是谁。”他敛起笑容，语气忽然冷起来，“也是我秋水清。就算是这样，你还要坚持和我一起去吗？”
白音如同晴天霹雳般愣住了，“你说什么？”
“所有知道孔雀翎遗失秘密的人，除了唐门徐夫人之外都死了。你父母是其中之一，杀他们的是孔雀山庄的人，我见你年幼并不知孔雀翎的事情，才会救的你。”秋水清将手里的剑递给她，“就算这样，你还是要帮我吗？”
白音笑了，“原来是你。”
她没有再往前走，也没有选择杀他为父母报仇。
她只是后悔了。
她很想回去，但出来时那个入口已经没有了，白音知道云晏关了它。她想起当年第一次见到云晏的场景，忽然知道该怎么回去了。
找到了当年那个山顶的小水潭时，她想，这次回去以后，她要好好的给师父道歉，然后永远留在他身边。
……
那天，云晏没有出来，洛乔带着小白偷偷去送她。回来的时候一人一虎在冰湖上走，小白却忽然停下来长啸一声，接着两只爪子死命的刨着身下的冰，似乎想把那湖面上的冰层挖出一个洞来。
洛乔很是奇怪，过去看时，那里已经被小白扒的稀巴烂，半点也看不出冰下有什么了。她忽然想起云晏说过，白音来的时候就是从这个湖里来的，不过之前的那一场雪崩却将这片湖给彻底冰封了。
她叹息一声，忽然觉得冰面下有什么东西在拍打冰面，她趴下来，有些诧异的看着小白那一双鲜血淋漓的爪子，不可置信的将耳朵贴在冰面上听着，然而，声音却平息了。
小白呜呜叫着，在原地转圈，似乎很焦虑，偶尔拍几下冰面。
洛乔明白了它的意思，抽出随身佩剑一把便将冰层劈开一个缝，然而她往下看去时，视野中却只有深不可测的水流。
她只好将小白带回去包扎伤口。
日子一天一天静悄悄的流走了。
洛乔最近过的很是怅然，不仅小白消瘦了不少，就连云晏也不知为何陷入了闭关，而出来后却越来越频繁的将她错唤成，“阿音。”
她很为云晏感到不值。
云晏常常问她，“你从外面来，知不知道秋水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然后他就会失魂落魄的喃喃自语，“阿音那么容易被欺负，她从小就吃了很多苦，长大了应该要有个好人好好爱她的。”
洛乔只能安慰他，“师父你放心，秋水清在外面是个人尽皆知的君子。”
云晏仍然只是恍惚的笑，“外面的江湖……我要是也可以去就好了。”他顿了顿，声音忽然变的低哑微颤，“我知道的，从她长大那天起我就知道她要走了。”
洛乔一边整理着他房里乱糟糟的东西，一边红了眼眶。她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些云晏教她写的字，其实都是白音给他讲的故事。
凡人的寿命那样短，他小心留着那些温暖，却不想离别还是来的如此无措和突然。
白音当日捉的鱼，云晏后来也一直都舍不得吃。洛乔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原来这个男人，一直以来竟什么都知道，只是没有说破。
当那条鱼再也没法存放的时候，洛乔终于得了云晏的吩咐将它煮了。只是他吃的时候脸上的孤单显而易见。
她忽然就为他心痛起来。
他吃的很慢，她不敢打扰他，可是退出房间的时候，她听到他自嘲的轻笑，“明明是你不要我了……”
再也忍不住，她躲在门外掩嘴呜咽起来。
她很想去找白音，想抓她回来尽孝道。可她不敢离开他，他已经这么落魄，她不能再留他一个人。
她只好哭着对他说，“师父，你还有阿乔。”
后来她终于可以出去找白音，是因为云晏又一次闭关了。她不知道他这样频繁的闭关到底是在做什么，她只是想，这一次，她一定要把白音带回来，如果她不愿意，那就绑回来。
千算万算没有料到，秋水清当日根本就没有带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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