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米娅仰起头,透过湛蓝的海水能看到赭黄的滩岸和远方幽森的树林。再往上游一些,能感到暖融融的阳光,水上涟漪像碎了的金子。
哦,一切都是这么美好。
这一刻她等了五十年!
阿米娅布尔·斯特雷耶是一只海妖,和传说中用美丽歌声迷惑船只使其触礁的塞壬差不多。
今天,是她的生日,是她来到这个异世界的第五十年。在人类看来生命已经走了一大半,对于海妖来说不过刚刚成年,在他们上千岁的时光中五十年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据说,每只海妖在成年时可以幻化出双腿,阿米娅一直期盼着这一天的到来,她无比渴望用人类那样的双足,轻轻地、触碰到地面的那一刻,只有那时,才能让她重温曾为人类的过往。当然不是说成为海妖有什么不好,强健的体魄和美丽的外貌,没有人不喜欢,她只是不想遗忘过去罢了,海神赐予她的姓氏:斯特雷耶——流浪者、迷路的旅人,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与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
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我来这里的意义是什么,一切的一切,或许只有到大陆才能找到答案。
当下,阿米娅伸出手,最后感受了一下温暖的海水,嘴角划过一抹浅笑:再见啦,我的故乡!
然后她奋力一冲,正要跃出水面,海妖那灵敏的听觉却捕捉到了人的声音!
吓得她硬生生止住向上的势头,趴在陪她顺流而来的大海龟背上咳了半天,幸好她身手矫健,差一点就被人类看见了!
临别时父母再三嘱咐她一定不要被人类发现海妖的身份,也不要和人类有什么交情,绝对不能对那些阴险狡诈的刽子手交付真心。
据说他们海妖在人类世界还挺值钱,有些年代还有人专门来捕捉海妖,而他们被捉走的族人,再也没有回来。想想也知道,要么被圈养起来当做宠物,要么就适应不了人类社会,郁郁而终……
对于曾经的同胞的做法阿米娅怎么也喜欢不起来,她很清楚自己现在是只海妖,应该以海妖的利益为重,再说人类的做法实在难以苟同。剥夺别人的自由不说,还将拥有独立思想的海妖们当成那些阿猫阿狗玩弄,连她都分分钟想杀人好吗!
不过,如此强大美丽的海妖离开赖以生存海洋,就像被拔了牙齿的老虎,怎么看都是壮烈而又悲哀的。
于是阿米娅往阴影处藏得更深了,仔细聆听那几个人的对话,一边耐心等待一边祈祷着对方不要发现自己。问她为什么不走,拜托,父母帮她规划好的就是从这里上岸好吗,化出双腿的地点可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梅希芙,请快一点吧,你当初答应的可比现在痛快多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岸上传来,阿米娅突然有些痛恨她这绝佳的听力,许是为了增加威慑力,这个老爷爷浑厚的声音还夹杂着一丝魔力波动,震得她耳朵疼,当然也用不着她勾着头偷听了,这么大声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在谈什么吗。
“我知道,让我最后再和他告别一下。”岸上,一个美丽的女人控住不住流下眼泪,泪珠顺着白皙的脸颊缓缓滚落,最后汇成一股,依依不舍地离开女人的下巴,溅落在怀中孩子的脸上。
“宝贝,是妈妈没有能力保护好你,但你一定要记住,妈妈永远爱你。”女人缓慢却万分虔诚的在孩子头上印下一吻,然后将他轻轻放在早就准备好的篮子里。没有人注意到孩子的额头上那个刚才被母亲吻过的地方,一个金色的纹路正在悄悄形成。
这种生离死别的场面勾起了阿米娅的好奇心,她忍不住向上游了些许,冒着被发现的风险透过水面看到几个模糊的身影。
但是这也足够了,站在岸边的女人哪怕看不清面貌也无时无刻不散发出一种温柔地仿佛能包容万物的气场,从轮廓看是个难得一见的大美人,最奇特的是她的耳朵,尖尖的在淡金色的头发中若隐若现。
原来是精灵啊。
阿米娅松了口气,刚才太紧张都没反应过来他们说的是精灵语,想来父母也不会给她选个有人烟的地方,隐约记得母亲提起这里离精灵之森很近,要她小心点不要打扰别人。他们海妖虽然和精灵没啥深仇大恨,但人家有点敏感还有严重的领地意识,额,她还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吧。
那个叫梅希芙的美丽女人最后深深看了眼自己的孩子,然后转头对留着花白大胡子的年老精灵露出哀伤的表情,“长老,您来送他最后一程吧,我下不去手。”
“梅希芙,我们同意多养育他三十年,已经仁至义尽了。”那个长老,也就是阿米娅最先听到的苍老声音的主人,无奈地叹了口气,“禁忌之子,本就不该出生,你给予了他生命,同时也是毁了他啊,你爱他就不该生下他。”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的,”梅希芙痛苦的捂住脸,“我只是太想要一个孩子了。”
“不管怎么说你都是犯了大错,说什么理由都没有用。”长老浑浊的眼中透着严厉的光,刚才那些劝慰的话仿佛不是出自他之口。
“梅希芙,他该走了。”
眼看着精灵长老向岸边走来,阿米娅沉下身子,向海洋深处游去。这个人魔力深厚,她可不敢保证海妖在水中天生的隐匿之法不会被发现。
向下游了一会,阿米娅回头仰望海面,她游得有些深,只能看见一丝微渺的光斑,在这漆黑的海底就像生命中唯一的亮光。
阿米娅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