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门大开,外头果然是个老人,手中举着火把,背后背着一筐自制的土箭,应该是用来狩猎的。但是回来的并不止他一人,在他身后跟了起码有四十人,全部身着铠甲,一看便知道是军队里来的人。
老妇见自家的人回来,赶紧上前,接过老头身上的箭筒,递上一碗水,问道:“你今日去哪里了,我以为你遇上财狼虎豹了,天黑了都不回来。”
老汉接过水来,一饮而尽,看来似乎是很累了,用手抹汗,将空碗递给那老妇,才道:“今日出去遇上一队官爷,他们在找人,前山找完了都没有,后山不认路,就让我带路。”
两人往里走,他说:“快再给我碗水喝,官爷还在外头等着,我求了好久,他们才让我回来跟你打个招呼。”
老妇边走边说:“造什么孽哦,大半夜上哪儿去找人?”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也就是到了屋里,那老汉才发现自己家中多出来三人,一时呆愣,连手上的碗都忘记往嘴里送。
“这,这,你们是谁?”
老妇道:“哦,这三位是今日到家中的,说是平城来的商户,遇上劫匪,想借宿一晚。我还说明日让你送他们去江城…….”
“官爷,官爷!”那老汉没等妇人说完,朝着外头大喊,“官爷们快进来呀!”
外面的官兵闻声而动,三人见情况不明,都站了起来,流风已经把手放到了腰间。
官兵来得极快,领头那人看了陆诗文许久,终于拱手道:“请问三位是否是沈家的少爷小姐?”
陆檀沉声道:“不是。”
领头那位细细看了三位的容颜,像是怕错过什么,又打开了一卷画册,上头只有陆诗文的画像,然后躬身道:“不会错了,不会错了。还请沈公子、沈小姐跟我们回府。”
“回什么府?”陆檀几乎是下意识将陆诗文护在身后。
领头道:“回公子,属下奉太子令,特来接三位回太子府。”
“太子?”陆檀脑海里闪过一丝微妙的想法,然后立刻否决了,“这位官爷怕是认错了,我们人生地不熟,初到瀛国,不认识什么太子。官爷不信,可以检查我的名帖,我等到大齐不过一个月。”
“不看了,不看了。”那领头摆首,“当今太子正是从前丰城锦翠楼当家的萧公子,几位总该认识了吧。沈公子,莫要耽搁了吧,昨日太子亲自下令让属下带人找。我手下的兄弟们已经找了一天一夜没合过眼,还请三位莫要为……”
“难”字尚未说出口,流风便已经拔剑,“哥哥带小姐先走,我断后。”
流风出招极快,一般士兵根本不会是他的对手,坏在这班人早有准备,只听有人号角一吹,陆陆续续听到了马蹄声,和人跑步的声音。流风还未打过那一半的人,外头便又来了约两百人。
这种情况,即便是逃出去,怕也是九死一生。
偏那领头还在大喊:“公子莫要冲动,太子绝无恶意。太子昨日刚被册封就下令让众将士出城接三位,只是我们到的太迟,只遇上了那班杀手。太子令是将三位请回去,我等不敢伤三位一丝一毫,还请三位体谅!”
流风忙于打斗,这话压根没听,陆檀倒是听进去了,只是他还在考量。直到他看到流风竟然有一招刺歪了,才发现他的状态实在不妥,他陡然喝道:“停手!”
流风似乎是杀红了眼,手上仍在出招,但无论力度速度都远远比不上从前。脸色惨白,额上的汗珠更是大颗大颗往下掉。陆檀两步闪到流风身边,一手抓住了他没有用剑的手腕,轻声喝道:“停下。”
就是这般,流风另一只手都还在动。
陆檀拉着流风的一只手,那手冰凉,整个手臂都在发颤,陆檀心焦,终于是用自己的双手缚住流风的双手,愣是将他摆在自己跟前,直视他双眼,道:“听话,收剑!”
流风不知有没有将陆檀的话听进去,身上颤了两颤,突然就失了主心骨一半倒下了。幸好陆檀双手抓着他,顺势就将人带入怀中,这才没让人倒下。
陆檀抱着流风,沉着道:“我们跟你们走。”
来的官兵一见到陆檀松口,也立即收了兵器。
领头的见流风晕了便问:“队里有军医,是否需要帮公子先看看?”
陆檀摇头,将流风扶到一旁的椅子坐下,招手唤来了陆诗文。
陆诗文将手搭在流风脉上,摸了半天,又用手背试了他额头的温度,再看了他的眼睛。她悄悄跟陆檀说:“发热了,应该是昨夜你的毒性过给他了一些,加上身体损伤,需要快点用药。”
陆檀问她:“可严重?现如今可有法子能缓解一些?”
陆诗文摇头:“我身上什么药都没了,银针也在掉下山崖的途中跌落谷底,只能等到了江城再做打算。”
陆檀听罢,即刻问了领头能否立马出发。
领头本就是接了死命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找到不准回去的。这会儿不但找到人,那人还主动要回去,他真是谢天谢地,还主动派了两个人过来要抬着人走。陆檀本是不愿将流风交到他人手上,然而此时出去的路很长一段只能靠走的,他没了法子,只能将人给放了。
陆檀一行人又这么走了,临走前,他还是留下了些银两,感谢那老夫人的收留。
官兵们累了一天,不过总算找到人,有了底气,往回走的时候身上也多了两分力气。陆檀让人背着流风走在前头,自己走后边以防路上遇着个意外将人给摔了。
后山之所以人少就是因为难走,不过好在经过这么些年,村里养出了几个做官的来,将这路修的好了一些,不然士兵们也不知道要往后山找人。
带路的仍是那猎户,他本就是山下的住户,走的自然是捷径,一行人走了约么小半个时辰竟然也能到了大路,至少车马能行了。
领头见已经到了大路,爽快地给了猎户赏银,然后又吹响了号角,才跟陆檀说:“还请公子、小姐休息片刻,马车很快就能到。”
陆檀只点头不再说话,走到流风身边去探他的体温。这会儿摸起来已然烫手了,这烧定不是一时半刻发起来的,看他方才出招时虚弱的模样,分明是烧了整日!
如那领头所言,他们准备的马车来的算快,马车也的确是王孙公子家出来的,足够宽敞。
“劳烦沈公子坐前头那辆,二公子我们的人抬着在后头,免得憋屈了公子。”领头的叫来了两辆马车,本意是一辆用来接陆诗文,另一辆给二位公子,只是天不遂人愿,谁知如今出了这样的岔子。
陆檀几乎是条件反射摇头:“我兄妹三人,无须避忌。如今我弟弟这模样,让他一人在后头的马车,我心不安,罢了,这马车足够大,中间有软垫,便让他睡在上面就好。”
陆檀不愿意,领头自然不能逼他。他会提议也不过是怕委屈了太子爷的贵客,但如今众目睽睽之下,那人谢绝了自己的好意,他自然懒得给自己找不痛快了。
之前陆檀他们坐的马车,那工匠虽是宫里出来的,这么多年在外头到底是做惯了民用的东西,虽然技艺精巧,其设计与舒适度其实已经有所退步。今日这太子府派出来的则全然不同了,里外都比他们买来的上乘了一些,中间的软垫尤其舒适,不然陆檀今日倒不知要如何将流风带回去了。
马车门是木质上了鎏金的漆,陆檀怕不透气,便让人将门固定开了半边。
车内的陆诗文,不用陆檀多说,几乎是一直摸着流风的脉搏,时不时再撬开他眼皮看看他的瞳孔。
“怎么样了?可有加重?”陆檀见陆诗文小动作不停,也忍不住发问。
“情况不太明朗,都怪我大意。明知那极乐散的受者会受影响,今日却全然没顾上他。若是早能发现他有不妥,山中采几味药倒是能镇一下的。”陆诗文将流风的手摆好,自己撩了衣袖,为他擦汗。
此时流风已经全然失去意识,躺在车内昏睡不醒,但面上看着却极其痛苦,不消说陆檀也能猜到这人如今身体是如何糟糕。
只是如今再急也没有用,三人在路上,前途如何还是未知,万事也只能等到了太子府再做打算。
好在这山已经是从丰城到江城需要翻过的最后一座山,士兵开路,一路上走得格外顺畅。陆诗文透着打开的半边门,激动的几乎是热泪盈眶,连声叫停了车队。
领头不敢怠慢,亲自下马到后头问陆诗文有何吩咐,陆诗文便说:“我兄长的病我会治,只怕没药材被耽搁了,劳烦大人能否差人帮我买些药材回来。”
领头一听倒是为难了:“沈小姐,回府的路上会经过华阳大道,那儿有整个江城最大的药铺,可以在那儿给小姐停下,小姐想买什么只管吩咐就好。”
陆诗文听了领头的话才稍微放心,点头,又将身子收回了车厢内。
陆檀本也是担心流风的,不过见到自己妹妹这副六神无主的样子,更是焦心,没忍住还是问了句:“你为何如此上心?”
不问还好,一问倒真如同点燃了□□一般。只见陆诗文立刻变脸,道:“方才见哥哥着急,本以为你也是焦心的,如今看来,你竟是没有心的么?流风是因为谁才落到这样一副田地的?”
“罢了,罢了,我又没说什么。”陆檀被自家妹妹这么一吼立即焉下来,前因后果不说,流风千真万确是因为他落到如斯田地,他理亏。
“我不过是好奇,你发什么火。”陆檀心中委屈,“你也不想想,自我在船上醒来开始,只要是我与他有争执,哪一次你不是帮他的,你叫我这个做哥哥的怎么想?”
陆诗文一听,更生气,神色不明地瞪了陆檀,然后摇头道:“等哥哥到了太子府,我定会求太子为哥哥寻一良医,好生看看你的眼睛和心。”
陆诗文自己气了半天,不理陆檀,也不看流风,半晌才突然说了句:“罢了,我竟忘了你是个不记事的人,我等变成今日这副模样,说到底怪我。”
陆檀被自家妹妹这一顿没头没脑的埋怨给激着了,本是很想问问流风如今的状况,此时却一个字都说不出了,自己扶额,心不在焉盯着外头。
他们入城时已经入夜,寻常日子江城是有宵禁的,如今已经到了时辰,整个街道上只能听见他们一行人的马蹄声。
领头如他所言,果然停在了药铺门口,只是如今药铺上头只挂了两个大灯笼,大门早已紧闭。
领头并未着急找陆诗文,而是先派人去敲了药铺的门,等到有人应门,他便在马上居高临下给人看了自己的令牌。
开门的伙计都快跪下去给人磕头了,被他拦了起来,就看那伙计忙不迭点亮了药铺里的灯。
都办妥后,领头才从马上下来,走到陆诗文他们的马车前,道:“沈小姐,如今已经到药铺了,小姐若是需要,可自行下来挑选药材。再不济,我让他们的大夫起来,先为二公子诊治。”
“无妨,我二哥的病我更清楚,我只要寻些药材就好。”陆诗文岁不知道一般的大夫能否诊出极乐散的余毒,不过她不愿让拿流风冒险,况且,她也不信这小小药房的大夫能比她的医术更为高明。
药铺的确很大,至少是她在平城光顾那家的两倍大,各色药材齐全且质量上乘,橱柜间还放了些他们药号独创的药膏。这些东西平日里陆诗文是看不上眼的,但是如今流风状况来得急,她也只能要了一些来顶上。
要买的药材,陆诗文早就了然于心,除了选银针和制药工具的时候她犹豫了片刻,其余时候都是一气呵成,定下了所有东西。买药并未耽搁时间,一行人继续上路,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领头过来请两位下车,又还是找人过来抬流风。
陆檀先一步下车,站定后盯着那“□□”的牌子半天,确认自己不是眼花,才问道:“我们不是去太子府么?”
“哦,对,这就是太子府。昨日半夜才定下的太子,府邸也是太子自己选的,这是今上登上皇位前的住所,匾额还未来得及换。”
陆檀点头,不去管了,他自己也不过算是个亡命之徒,哪哪里有空去管别人家的闲事,即便这人是瀛国的太子。
陆诗文从入城就没给过他好脸色,所以等他站好后,他还是从两个士兵手上接过了流风,道:“我这弟弟不惯外人碰他,还是我来吧。”
一行人一到府内立马热闹起来,一位老者带着一群丫鬟下人迎了出来。
领头跟那老者交接,道:“这三位便是太子令要找的人,想必如何安排太子已有吩咐,陈总管,如今人便交与你,我还要入宫向太子复命。”
老者朝那领头半鞠了一躬,道:“太子殿下吩咐,老仆知晓,统领大人好走。”
陆檀这才知道眼前这其貌不扬之人,竟大小是个统领,怪不得身上一股戾气。那统领走之前还是与陆檀交代了一番,说完才跟众人道别走了。
统领一走,老者就注意到了陆檀手上抱着的人,忙不迭道:“这位公子是怎么了?老奴这就让人拿了太子府名帖去宫中请太医。”
“无妨,舍弟这是老毛病了,路上已经抓了药,还请总管带个路,让我把他放下。”
陈总管不敢怠慢,身后的丫头下人也是早早准备好了,本是准备分开带他们回厢房,如今倒不用了,所有人齐齐去了给流风准备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