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绛雪辞(1 / 2)

少谷主不顾一切纵身跳了崖,下半夜漆黑当头的星空里,便飘起了一场洋洋洒洒的鹅毛大雪,雪片纷落犹如夜空里有人在洒纸钱,我掐了掐时辰,这会子酆都里该是黑无常当班,大概不久之后我便有幸能够见到他。

果不其然,半盏茶的时间不到,黑无常便抱着他的拘魂锁链,踏着正点赶了上来,黑色的紧身官服,身后的阴影里跟了八九个娃娃脸的小鬼差,都是我没朝过面的生面孔,鬼气低的要爆棚,显见就是才死掉没多久的新鬼魂。

我在暗夜的山坳里现了形,对着黑无常拱了拱手道:“无常爷晚好。”

黑无常本来在训话,乍一见我有些惊讶:“神荼大人?您怎么在这里?”

我瞧了瞧身旁陈尸的少谷主,一张漂亮的小脸蛋干巴巴的,白纸一般的肤色在漆黑的暗夜里显得更加苍白,淡灰色的生魂已经有出窍的迹象:“这不是有公事在身,特来瞧瞧这生魂过得如何,这样巧就是碰到无常爷上来了。”

黑无常点点头,指挥着身边几个小鬼差都围拢过去瞧少谷主的生魂,又转头对我道:“神荼大人上到阳间来也对,这当口上出来避避风头也好,总比在酆都里整日如履薄冰的提心吊胆要好得多。”

我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忙问他:“无常爷何出此言,酆都里出甚么事了?”

黑无常握着手中的锁链,大踏步靠近少谷主的尸体,锁链在他的手中延展伸长,一抛一拉之间少谷主已经出窍的生魂,便被他拉出来将近一半:“这事说来话长,既然神荼大人问起,待会这生魂拘了我同大人慢慢聊。”一边说着又对身后的小鬼差们道“喂我说,你们几个新崽子都给我瞧好了,生魂就是这样拘出来的,都过去几日了怎么还是问问问,都不会好好瞧着吗?你们倒是说说,这几日统共拘了多少生魂回来,怎么就是瞧不明白呢?”

几个小鬼差躲在他身后的阴影里,嘟嘴的嘟嘴,晃脑的晃脑,没个正形。

稍站片刻那少谷主的生魂便被拉出来了大半个,黑无常手上的锁链一紧又是大力一拉,地面上的尸体咳了几口血出来,身边一个撕心裂肺的呼叫声由远及近的奔过来,我不用转头便晓得是韩天平的声音。

若说这韩天平来的也真是个时候,少谷主本来还含了一口生气在体内,若是任其自然,生魂被黑无常拉出来也就香消玉殒了,但韩天平一喊她,少谷主便又有些幽幽醒转的迹象,被拉出来的生魂也蠢蠢欲动的想要再钻回去。

黑无常紧锁着眉头赶紧拉住那生魂道:“无常拘了的生魂哪有再回去的道理。”说着大步流星向前一步,用力拽紧了手中的锁链,扣在那生魂脖颈上的锁链又紧了紧,他把视线移到我有些厌恶的脸上道“神荼大人别觉得我们无常不讲情面,哪个生魂是死在了哪个时辰,死簿上都是有记载的,不能提前亦不能拖后,若是过了拘的正点时辰对不上,等回了酆都,我和我的属下都会死很惨的。鬼差阴帅都是奉命行事,绝对不能徇私枉法,还请大人理解。”

我盯着哭得声泪俱下的韩天平,同黑无常面面相觑了一会:“也不是不能理解,就是觉得当着韩天平的面有点残忍,虽然他看不到我们的所作所为,但是对于活人来说,生与死的区别还是大不一样。”抬手指了指扑在尸体上哭得死去活来,恨不能把少谷主摇醒的韩天平“这人喜欢她,但也是不得善终。”

少谷主的生魂在黑无常的手中痛苦的哼了两声,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尸体也跟着哼了两声,少谷主发白的手指尖吃痛的开始发抖,不消几秒钟那浅灰色的生魂便被黑无常整个拉了出来,少谷主的尸体上满是内脏受到挤压喷出来的殷红血点,在暗夜的遮蔽下显得尤其妖娆触目。

那生魂显然不像少谷主生前那般好性子,对着黑无常飞扑过去,一口咬住他的手臂,嘶啦一声响,黑无常手臂上的衣料被扯开一长条,黑无常没料到她是这样一副玉石俱焚的性子,闷哼了一声愣在当场,拿着锁链的手一松,那生魂便更加用力的咬下去。

暗红色的血雾在夜空里飞散,倒流的血液在黑无常紧身的黑色官服上扩散蔓延,黑无常恶狠狠的横了她一眼,抬起一只白皙有力的大手,紧紧抓住她后脖颈上的衣领大力向后一拉,那生魂便被他从手臂上提了起来。

生魂在他的手中咆哮着哭泣着吱哇乱叫,黑无常抬手一推便把她推到近旁一个小鬼差的怀里,皱起眉头撕了一条布料隔着远心端绑紧道:“你,你和你,先把这生魂送回去,路上小心点,怎么这样凶,将来莫不是要入修罗道吧?”

几个小鬼差领了命一拥而上,用勒魂索把生魂勒个结实,急匆匆化雾而去。

黑无常从随身的锦囊里翻了颗药丸吃下去,又喝了两口山涧溪里的冷水才道:“这生魂真是不一般,拘了多少年了,也就是她蛮厉害,这一口还挺疼。”

我就着身边的小溪拘了两捧水给他冲了冲伤口道:“这生魂生前的性子可好了,基本不怎么挑刺,当然对活着也没甚么好兴致,不过死后这样凶我也没想到,是不是生前压抑的狠了,死后就得全数补回来?亏得勒魂索还顶用,不然麻烦事更大,无常爷觉得好些没有。”

黑无常又道:“吃了药这会子好多了,阳间现如今不比前两年太平了,前两年的生魂都没这么大杀性,至多也就是哭哭啼啼两声,现如今民不聊生,所以生魂多是带着怨恨而死,生前不得好死怀揣愤恨,死后也不会有甚么道德底线,虽说咱们阴间对于底线一事的衡量标准已经很低了,但还是有底线的。”

我捡了处干燥的地方挨着他坐下来:“无常爷刚刚说酆都里出了甚么事?”

黑无常转头看了看近前失魂落魄的韩天平道:“前儿八王爷收监了。”

我瞧着他愣了一愣:“八王爷收监了?十一月初一生辰那时候不是还好好的?这才过了几日如何就收监了?为的是甚么事?”

黑无常又拘了两捧清水冲洗在手臂的伤口上:“还不是因为徇私舞弊。”

我瞧着他在暗夜里显得更加凶悍的脸型和眉眼:“八王爷徇甚么私了?”

黑无常叹了两声又摇了摇头:“其实也不算是真正的徇私,不过是这事赶巧在了正点上,话赶话赶出来的事而已。八王爷在阳间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子,本来活的好好的,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前几日他那妹子的死簿莫名其妙被划了去另改了个死期,结果谢兄带鬼差上来拘的时候正巧遇到八王爷在场,八王爷说谢兄以权谋私乱改死簿,坚决不同意谢兄拘生魂,谢兄争辩了两句,说死簿在此该是何时就是何时,八王爷故意阻挠就是妨害公务,结果便闹了起来。”

我点点头:“那后来呢?八王爷妹子的生魂到底拘了没有?”

“生魂当然是没拘成,八王爷说他三日前才瞧过他妹子的死簿,说是可以活到一百零三岁,怎么才三日不到就被划掉了,这说明其中有诈,有鬼动了手脚。谢兄就说,到底是一百零三岁还是七十三岁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死簿上明明白白誊着,所以鬼差必须照章办事没得商量。死期既然划了就一定有划了的理由,死期既然改了就一定有改了的原因,这事情不是八王爷应该过问的。八王爷就说,你白无常现如今出挑了,竟敢同十殿王爷对着干,我看你是勾魂鬼当够了想早点去投胎。谢兄一看八王爷这摆明了是阻挠公务,于是一言不合就动了手。谁知八王爷也是个倔脾气,当下在他妹子的病床前现了形,把谢兄和一众随行的小鬼差们都拉了出来,吓死吓晕一堆人,酆都大帝因为事情太大,连夜着鬼差把八王爷拖了回去,当夜就投进了大牢,现如今还等候发落呢。”

我心有余悸的抚了抚心口道:“八王爷这会子有的受了,酆都大帝还得单独派个鬼差上来,把知情人都给洗洗脑,免得将来一传十十传百收不了场。”

黑无常唔了两声:“八王爷的事也算严重,但最严重的还是十王爷。”

我再次愣了:“十王爷又怎么了?十王爷不是素来低调避世得很吗?”

黑无常抬头仰望了一会蒙蒙发亮的天空道:“神荼大人也觉得十王爷低调避世对吧?我们也都这样觉得,而且十王爷的鬼品也相当不错,可是……”

剩下的半句黑无常没说明白我也没去深究:“那十王爷又是为的甚么事?”

黑无常皱着眉头对着手臂上的伤口吹了口冷风又道:“卖官。”

我更加一头雾水:“卖官?十王爷卖官?他有甚么官可卖的?”

黑无常轻轻笑了一下,有些鄙夷的感觉:“可不就是说嘛,照理说十王爷赚得钱也不少,真不晓得他是如何想的,连自己手下鬼差的编制也不放过。”

我扑哧一下笑出声:“鬼差编制?他卖鬼差编制?他可真能想得出来,一个王爷手下鬼差有多少是个定数,这种的要如何卖?又有多少可供他卖?”

黑无常再次摇了摇头:“所以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十王爷若是谨慎点不要开罪了谁还要好一些,但他做事不谨慎又开罪了鬼,这种事本来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况且他这行为又属实,还不是一查一个准。几日之前酆都大帝得了匿名举报一根枝子捋顺下来,到了他这里自然是瞒不过去,再说了人赃俱在,卖官得来的银子还摆在府里,这事还要如何解释,这就不用解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