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溪是多年的老鬼要轮回谈何容易,光誊一份信息表格就整的我云里雾里。
我在桃都山里一顿翻箱倒柜,又把郁垒提来同我一齐翻箱倒柜,过了正午才将将填好一半,还有另一半如何也同案卷文书上的资料对不起来。
正午过后平等王的书童笑南过来送文书又被郁垒留下,笑南又说了点模模糊糊的信息出来,郁垒就说:“模糊可不行,待会送鬼入轮回,人家孟婆和鬼差一审,发现你这里面问题大大的存在,钟馗大人若是挨殿追查下来,不只是我们,你们第九殿也脱不了干系,所以信息一定要准确无误经得起推敲。”
笑南来回一阵风,又从九王爷那里搬来一堆文书,一个时辰之后才誊明白。
昨儿晚上画卿颜听说浅溪今而要入轮回,后半夜拉着我死乞白赖非要跟着来瞧热闹,我不想带他听废话,一顿这是公事又不是你们家新饭馆开张营业,你跟着凑甚么热闹,劝了半天他也不搭理,从早起就跟我出门驻扎在桃都山,正午的时候出了一趟门,半个时辰之后,拉着唇红齿白的容子笙走进来,美其名曰鬼入轮回是阴间里的头等大事,身为容子笙的相好他有必要提前开课。
我被信息表格闹的快要更年期,不由分说同画卿颜开了一场骂战,虽然最后也没有获得实质上的胜利,只得屈服的带着他们一行妖鬼出没于奈何桥上。
桥下水声依旧,潺潺的细水长流,有种惆怅三千不诉离别的味道。
我们到的时候,楚江王带着听白早已经站在奈何桥头,一袭纱质长衫风采依旧,手中握一把洒金的鸡翅木折扇,眉宇间有淡淡的哀愁,显得他周身的仙气更加深邃更加缥缈,好似一缕随时可能消失的游魂。
听说青岩自觉颜面上忒无光不敢见浅溪,只托楚江王带了封他的亲笔书信。
楚江王对浅溪轻轻叹了一口气:“在你之前已有锦鲤,在你之后锦鲤也不会消失,之前的恩怨情仇就忘掉吧,人固有一死,鬼终要喝汤过桥,有些事记在心底就可以了,没必要为了永世不忘而折磨自己。”
浅溪笑了笑眼眶有些发红,一滴泪水噙在眼中:“我明白,谢谢你。”
这时楚江王微微抬起头看到了我,停了一下向我招手:“神荼姑娘。”
我有些犹豫的走过去抬起头望着他,琢磨着要用甚么态度与他公事公办。
楚江王淡然处之的对我道:“浅溪死的时间比较长,有些信息可能案卷和文书里面已经没有记载了,这事情敝人已经同大帝和钟馗大人打过招呼,信息表格就是存个档,多一点少一点都没关系的。”
郁垒细长的眼睛朝我轻轻一瞥,俯身在我耳边低声道:“姐瞧见没,在这酆都里人际关系吃得开就是不一样,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这一招高明啊。”
画卿颜也添了一把柴火道:“二王爷今儿怎么来了?家里可一夜没见您。”
楚江王无视画卿颜,平静的看着我道:“浅溪是敝人在酆都里为数不多的好朋友,好朋友要投胎,哪里有不来送送的道理。”
眼见画卿颜已经够咄咄逼鬼了,浅溪又应景的火上浇了点油:“浅溪死掉这么多年,一直承蒙慕容公子的关照,才能在酆都里混口饭吃。”
我因头一夜已经晓得了楚江王上一世是姓慕容,是以面上便静如一潭死水的寂寥,画卿颜,郁垒,容子笙,嘴巴齐齐的张大,下巴几乎快要落到地上,郁垒继续添油加醋:“这么说二王爷就是在酆都里护着浅溪的那个大官!”
紧接着又是集体的倒抽冷气,之后整齐划一的响过了一声咦……
眼见画卿颜又要接口,我插话进去道:“时间差不多了,喝汤过桥还得看三生,有甚么话咱们回去再说,孟婆她老人家已经熬好汤了。”
楚江王倒是没怎么难为郁垒,也没有反驳我的意思,顺从的点了点头又道:“神荼姑娘,敝人这里有个消息想要告诉你。”
我点点头:“好,不过送浅溪要紧,有甚么话二王爷先留着待会再说。”
孟婆递上一只带着缺口的粗瓷大碗,里面盛了满满一碗幽绿色的澄清汤水,浅溪接过那碗又同楚江王告了个别,眼睛都不眨一下便灌了下去,碗一扔便有鬼差开路,架着锋利的刀枪,一路带他走到三生石的面前,我因为插手了浅溪的案子,所以必须要监督他入轮回,于是跟着鬼差的步伐一齐过桥。
三生石是块走马灯一般的平整大石头,鬼魂把手掌印上去便可以验明正身。
听说三生石有个先天自带的系统漏洞,若是有哪个鬼魂在进入轮回之前,滴三滴自己的血在三生石上,便可以拥有永世不忘的记忆,不过这只是个谣传,没有鬼亲身验证过,也没有鬼敢亲身验证,这里有这样多的鬼差把守,别说是滴血,就是鬼魂有一点风吹草动,恐怕立时就要被鬼差直接扔进奈河里。
前世,今生,来世,我和浅溪同时看到了他的来世,他和绯莲的来世。
她把烘干了的衣裙从竹架上拿下,慢条斯理的穿戴起来,将干了的头发随意理了理从木屋中走了出去,月亮很圆也很亮,亮的能从郁郁葱葱的枝叶间看清对方的举动。
他的手臂举起,夜莺停留在他的掌心,似乎在吃着甚么。
她开口:“公子你为何要救我?”掌心中的夜莺受惊直上云霄。
他的脸孔半隐在夜色中忽明忽暗:“因为姑娘晓得我一定会救你。”
她的神情一愣:“原来公子也不像传言中那样,是一个冷心冷血的山匪。”
他唇角略勾眼中似笑非笑:“是吗?”
“如果你当真杀戮成性,那夜莺也不会愿意呆在你的身边了。”
他微微一笑:“等我哪天死掉了,江湖上的人势必普天同庆不会去找我的尸体,但你不一样会有人来找你的。”
她水眸低垂:“我已经无家可归,公子既然救了我,还请多收留我几日。”
“我救了你与你而言已是大恩,若是再收留你可是要有好处的。”
她一愣连话都说得结巴:“公子想要甚么好处?我也没甚么能给公子的。”
他的声音平淡透出几分笑意:“做饭打杂洗衣服,你会哪一样?”
她抬眼望了望他:“都会。”
他指了指身后的木屋:“从这一刻起,这里的一日三餐打杂洗衣都归你,若是做得不好,就得请姑娘卷铺盖走人。”
第二日她早早起了,望了望灶台顿时犯愁,这个火是如何生起来的来?算了还是先去洗菜好了,菜洗的还算顺利,就是摘菜叶的时候手上多了几道口子,洗完菜回到厨房直接傻了,灶台上多出了一只鸡,一只活鸡,他站在窗外悠闲自在的道:“不晓得为甚么,今儿特别想吃宫保鸡丁。”
她忍着怕闷着头呆在厨房里半个时辰,最后还是被鸡越狱,他看着她的狼狈相,微微转头弯起亮闪闪的眼睛柔和的笑了:“指望你做早餐给我吃,恐怕连午餐也不一定吃得上。”说着让出身后的石桌,两份精致的早餐摆在石桌上。
气温适宜清风拂面,阳光的亮度正好,他的吃相优雅,她的火气飙升。
一个青楼里的卖唱姑娘,谁不晓得她不会做饭,他却偏要逼她下厨,她的火气蹭蹭蹭的往上冒,但是双份荷包蛋的香气逼得她不得不低头,他满脸惬意边吃边看她,她一肚子火气边吃边忍着。
早餐吃到一半他道:“看你细皮嫩肉的样子,我还以为你肯定既挑食又不好伺候,平常也是不怎么做粗话。现如今看你这样子,不会做粗活是一定了,但是胃口嘛还不算太刁钻,这里的东西吃得惯吗?”
她吃得津津有味抿着嘴巴答:“挺好吃的,比我在青楼里吃得好吃多了。”
他放下已经空了的瓷碗,转头对她微微笑着说得不温不火:“好吃就多吃点待会有力气跑,今儿我的地盘上来了不少不速之客,都是来找你的,你的尸体比我想象的要更值钱。”
她狼吞虎咽几口:“公子你这是甚么意思?”
“昨儿晚上外边贴了榜文,写着谁能找到你的尸体赏银一百两。”
她一呆肩膀不住的颤抖,笑得干巴而苦涩:“是不是那孙大爷发得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