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都市王府上回到昙华,楚江王几日没有露面,也没有要搭理我的意思,不管是公事还是私事,也没有安排听白过来搭理我,仍是各自按部就班的平静度日,画卿颜看楚江王待我的苗头不大对,对我又是一顿婆婆妈妈的苦口婆心。
说我这女鬼就是给脸不要,也不懂得男女之情,劝我既然对楚江王有意思,就别一天到晚瞎正经装贞洁烈女,劝我趁楚江王对我还有兴致时把该办的事及早办了,别等楚江王哪日对我没了兴致两个鬼之间闹僵了,到时别说是我还想办事,到时就是他把我剥个赤条精光送上去,恐怕也只会适得其反。
他说得道理我都明白,虽然我对楚江王的兴致,也还远远没到这一步,但我无论如何就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无论如何潜意识里还是会排斥他,画卿颜见做不通我的思想教育工作,索性弃我如敝履搂着郁垒回了房。
我在房间里干坐了一整夜,把前前后后的事都提出来考虑个遍,却并没有实质性的帮助,对楚江王的排斥感反倒是与时剧增,虽说见他很纠结,但我素来又不愿意失信,于是天蒙蒙亮时穿戴收拾利落,照了照镜子觉得气色不太好,又翻箱倒柜出常年尘封的胭脂底子,对着窗外的晨光匀在面上拍了两拍,这才勉强瞧着顺眼多了。
同楚江王约好的地点,是直接到察查司大人的殿门前见面,可今儿这天气委实不是个见面的好天气,酆都的上空阴阴沉沉,我才出门走了没几步便飘了雨,大抵是因为酆都里的阴气太重,所以秋季的雨天便比阳间要频繁的多。
楚江王到的时候,我避在察查司殿外的长廊下躲雨,刺绣的长衣摆几乎全部湿透,楚江王满眼担忧的瞧了我一眼:“这样大的雨,你怎么也不晓得打把伞?你就不能稍微照顾一下自己,也好叫我省点心?敝人还有点公事,要先同察查司大人讨论一下,劳烦神荼姑娘在这里再等一下,我去去就回。”
我在他的满眼担忧中又打了几个冷摆子,点点头颤着嗓音道:“好。”
楚江王不晓得同察查司谈了些甚么,总之过了很久才出来把我接进去。
察查司大人的殿里素来是鬼差少文书多,每件摆设的归属地都是固定不变。
殿外下着雨殿内黑洞洞,雨点拍打在院中的石墙上,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
察查司大人看我淋得不成样子,关切的给我冲了杯热茶道:“神荼大人受累了,这样大的雨还要单独跑一趟,来,先喝杯茶暖暖身子。”话虽然是对我说,可眼神却一直锁定在楚江王的身上。
楚江王对他的眼神置若罔闻,把茶杯向我面前推了推:“先喝了这杯茶。”
我闻了闻再次皱起鼻子来:“不会又是铁观音吧,我可喝不惯,太苦了。”
上一回同名誉女主人对坐品茗促膝谈心,那一杯又一杯的铁观音差点没要了我的鬼命,这回不管说甚么我都不会再喝了,也不想再有心理阴影。
察查司大人完全摸不着头脑:“铁观音?神荼大人不是从不喝茶的吗,如何会晓得铁观音?再说铁观音也不苦,除非是冲泡手法没讲究,把一杯好茶给泡坏了才会苦,不然还真的是杯不错的好茶。”
我甚是无语的回望着察查司心道,我就是给你讲也讲不明白这其中的深意。
楚江王笑了一下道:“姑娘放心这不是铁观音,这是六安瓜片,姑娘若是喜欢铁观音,今儿晚上回去叫听白给你泡一壶上好的,绝对不会苦。”
我看着他将信将疑尝了一口,果然没有青草味,茶味浓而不苦醇香而不涩。
一杯茶下肚,我就着袅袅的茶雾,把浅溪和绯莲的事同察查司说了,察查司听完倒是很爽快,一口应下要看察查镜没问题,但是可别违规。
我本来还想说,违规绝不会违规,我就是还想用镜子再瞧瞧楚江王,但是楚江王就坐在我身边,我就是再缺心眼,也断不至于要一句话引出熊熊烈火来烧了自己的身,于是装作没事鬼的接过察查镜,绝口不提浅溪和绯莲之外的事。
察查镜一亮浅溪先出场,拿了只淡蓝色的纸鸢,同绯莲一齐在山顶上玩闹,绯莲穿一袭火红色的长裙,红唇泛粉秀色如花,长相清丽甜美可人,后来绯莲说要带浅溪去看美景,便将浅溪拉到后山的悬崖旁边。
后山一片赤红如同绯莲的红裙,绯莲说那花有毒有刺,但开起来却甚是漂亮,还说她喜欢那红色,想离得更近些看,便挣开浅溪牵着她的手,向悬崖边又靠近了几步,浅溪叫了她一声,她回过头来说了句甚么,然后脚下一滑整个人就如同一只纸鸢,擦着悬崖边飘了出去。
浅溪飞身而下,在半空中把绯莲揽进了怀里,崖边树枝重重,他俩的衣摆被树枝缠绕,绯莲挂在崖侧的树枝上浅溪跌了下去,绯莲昏迷不醒,浅溪落在悬崖下的花丛中,花上的毒刺全扎在他的身上,远处的花丛中立了位穿红衣的姑娘,面目模糊但身形眼熟,我觉得我曾经见过,后来一位白衣的公子率着众多家丁,抬着轿子急三火四赶过来,把浅溪和绯莲塞进轿子,紧赶慢赶抬回了家,又请了大夫给浅溪拔毒刺吃汤药才慢慢好转。
我又盯着花丛中的红衣姑娘瞧了瞧,觉得身影有些像浅溪画上的那位姑娘。
察查镜里的亮光由明转暗又由暗转明,明明灭灭了一小会,场景换成了一间小院,火红的喜字,火红的院墙,火红的帷幔,绯莲一个人独自坐在窗前,自言自语的道:“八月初八不远了……”她那声音中透着伤心透着绝望,顿了顿又道“终于还是来了,比起预见生死倒不如甚么都不晓得要好,还有最后的四日,但愿那锦鲤妖能够说到做到。”
说着将手上的玉镯子狠狠摔出去,一声脆响过后玉镯四分五裂,绯莲瘫坐在满屋碎玉的地面上,流着眼泪心疼的看着光彩四散的碎玉,继而走进房间,望着镜中鲜红刺眼的红裙,颤抖的指尖伸向一袭鲜红的喜服。
场景又一跳,绯莲蹒跚到了梳妆台前,打开柜子取出一个红的耀眼的盒子,拂去上面一层厚厚的灰尘凝视了片刻,取出盒中那只粉青玉兰的发簪,束发,戴冠,含唇,画眉,手上的动作不紧不慢,显得悲郁而壮烈。
有喜娘的声音在门外催促:“绯莲姑娘,吉时到了,快些上轿吧!”
绯莲整理衣裙缓慢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门堂上火红的门帘,此时的她就像一团熊熊燃起的烈火,燃的正旺,燃的喜庆。
我有些蒙了:“绯莲说得是甚么意思?她的意思是她同锦鲤妖做了交易?”
楚江王不置可否的望向我:“敝人早就说过,浅溪的主观意识过于强烈,总是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他的事根本就不像他自己说起来那样简单。”
“那之后呢?之后是怎么样的?绯莲不会是死掉之后转生为妖了吧?”
楚江王的指尖抵上了我手中的察查镜:“刚刚救了他的白衣公子是青岩。”
我转头同他再次确认了一下:“青岩?就是异闻录里面的青岩居士?”
楚江王没有回答,右手抬起在镜面上轻轻拂了一下:“继续。”
场景又一换,是个有钱人家的府邸大门,浅溪拱手作揖之后慢慢退出来:“林老板,明日申时我一定送画上门。”
我跟着浅溪的身影一路看过去,正值小暑,浅溪一觉醒来烦躁的不行,披了件罗衣踱出住所,迎着凉风径自朝前走去,不知不觉绕到住所身后的河畔,迎着风河边传来一阵低沉的呜咽声,定神听时似有若无,浅溪快步冲向河岸,探头往水中瞧了瞧,只见三尾锦鲤正在拼命的探头摆尾,浅溪蹲下身来,用罗衣的一角捞起这三尾锦鲤,喜不自胜的带回了家。
浅溪素来喜欢画锦鲤,这事他昨儿才对我说过,我还有些印象,浅溪那时年纪有多大我不晓得,但从他的样貌上来看,绝不会超过二十岁,那时他的后院里早已挖好了池塘,捞回来的三尾锦鲤便养在了那池塘里,莲叶田田,红莲碧水,锦鲤入住,平白给后院增添了不少灵气。
那三尾锦鲤形态各异,一条通身银白背鳍上有暗色的纹理,浅溪叫她银霜,一尾头尾红白相间,头部缀着鲜艳浓烈的朱色斑纹,浅溪叫她朱彤,还有一尾周身布满了黑色的圆形斑点,浅溪叫她夜箖。
邻居们听说浅溪从河里捞了三尾锦鲤,本着好奇为大的原则相继登门拜访。
“那河里的鱼说不准就是妖精变得,浅溪你不要命了还是趁早扔回河里!”
“河上常常浓雾漫天,那就是妖气!”
“还有人见过妖精从河里走出来呢!你怎么这样大的胆子!”
浅溪恭敬的拜谢过各位邻居:“多谢各位关爱,那三尾锦鲤若当真是妖,那我恐怕早就没法子站在这里说话了。”
池塘上人声鼎沸,谴责之声不绝于耳,池塘下窃窃私语,不比人声要逊色。
朱彤冷笑道:“这种送上门来的货,等我们养好伤就收了吧!”
“口气倒挺大,你有这个本事吗?”银霜对她很不屑。
“银霜姐姐,要收他还是要靠你啊。”夜箖咯咯的笑起来。
“银霜,朱彤,夜箖,多么诗情画意的名字,姐姐下手可要优雅点。”
这三尾锦鲤还真的被邻居们给说着了,都是不折不扣的锦鲤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