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还未开卞城王先给自己下不来台,因此席上各位也都没给他好脸色。
卞城王一场闹剧毫无市场,开席没过多久便遁了,他离开的匆忙,其他人都没有留意到,只有挨着他坐了的郁垒,没好气瞥了他一眼。
卞城王虽面上有些讪讪,可威胁郁垒的表情还是做的十成十满分,郁垒也不同他斤斤计较,反倒拉了我道:“姐,你尝尝这素烧鹅,一点都不油腻。”
卞城王一离开,席间的气氛明显活跃起来,今儿这饭局是都市王的法道,酆都大帝不会来参加,所以气氛没就没那样拘谨,敬酒声划拳声此起彼伏,我百无聊赖坐在桌边,听一堆从四面八方赶来凑热闹的男鬼男妖男魔头们在白话,痛苦的简直想去撞墙,郁垒瞧着也不比我好多少,席间偷摸溜出去的时间比板正坐在我身边的时间还要长,我在心底咒骂了他千八百遍,怨他把我单独扔下。
郁垒大抵是转出甚么有意思的事,回来便兴致勃勃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傻笑。
我低声问他可是有了甚么好事,郁垒便说他在后院里遇到个美男鬼聊得可尽兴了,我呔了他一声,郁垒又解释说人家不是个断袖人家是个画师,就在后廊的池塘边上坐着,长得不错又画得一手好画,叫我也去找他聊聊天解解闷。
他说得那画师我有些印象,我说我刚刚就留意他了,问那画师是甚么来头。
听郁垒八卦回来的消息说,那画师是唐朝时候的鬼,在这酆都里呆了有些年头,单身贵族一个,素日里皆是以绘画卖画为生,算是个有特色的小商人,没有固定居所但是不缺钱,虽然没有鬼晓得他的钱从何而来,但人家就是有钱。
画师身边有两位好朋友,一位是个阳间的道士,隔三差五会通过法术到阴间来瞧他两眼,还有一位是酆都里的阴帅,据说人家这阴帅有身份有地位有人脉,几百年来一直给他在幕后做担保,总之人家画师的靠山就是跩得很。
我其实不怎么关心那画师的来历,我其实更关心他画得锦鲤。
听郁垒说完我默了一默,又朝楚江王和画卿颜坐的位置分别瞟了两眼,发现一个正在专心致志听都市王和秦广王说话,一个正在专心致志同容子笙调情。
没人注意我自然是个好现象,同郁垒简单交代了几句,腿一抬便开溜了。
初秋的下午亭皋木叶凝露云飞,后廊上一派安静详和,除了我和他别无鬼影,池塘里波光粼粼,出水的花骨朵包裹在柔柔的秋色中,瞧上去脱俗雅致,池塘上腾起一缕轻雾,那画师正伏在池塘前的画架上专注的题字,画架上铺着一尺长的宣纸画卷,柔和的素白色,画中的孩童见一尾锦鲤搁浅在河岸边奄奄一息,便鞠了一小捧水喂给锦鲤又将它抱回河中,锦鲤摆了摆尾巴向河心游去,画卷一侧书了行规整的小字,小字上墨迹未干,题着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我瞧着他执笔的右手,不自觉就联想到楚江王,联想到楚江王执笔的动作。
我在画师身边的一角空地上捡了个位置坐了,冲他笑了笑道:“公子您这锦鲤画得当真传神,刚刚那条火红色的,您若是不说我都要以为是活的了。”
那画师停了手中正在勾勒的笔锋,转头极谦逊的冲我微微一笑道:“多谢姑娘的称赞,不过是自娱自乐,哪里有那样高的水准,姑娘过奖了。”
我又道:“听说公子您是唐朝的鬼,想必这锦鲤画了也有些年头了吧?”
画师点一点头:“我这人自小就爱画锦鲤,活着的时候与我亲近的人便众所周知,十九岁那年为了能画好锦鲤,我在后院里挖了座莲池养了一池锦鲤,可惜死得死病得病,唯有一条火红色的活了下来。”说着又在手下的画卷上题了两个规整的小字,挨着刚刚墨迹未干的那一侧,浅溪。
我看着他新题的小字,突然觉得他的名字有些熟悉:“公子您认得浅溪?”
画师这一回连笔锋都没停直接道:“浅溪是我的笔名,只是大家都这样叫,时间一长我也不记得自己的本名是甚么了。”
我还是觉得熟悉:“公子您就是《异闻录》里面写得那个浅溪?”
画师郑重的摇摇头:“《异闻录》不过是人为杜撰出来的,我是住在泰安城这没错,但我却不是杜撰出来的那样子。”
我愣了一愣:“那书已经广为流传好久了,难不成都是作者写来骗人的?”
池塘里一群火红似锦的锦鲤,在水面上愉快的盘旋着,激起的水花溅了浅溪一身,他轻声笑着按了按被水打湿的前襟,面上一股悲凉的气氛弥漫起来:“我的事说来话长,姑娘若愿意听我便愿意讲。”
我大抵真是无聊得昏了头,稀里糊涂就答应了留下来听他讲话本子。
浅溪的事真的是说来话长,长到先要从唐朝之前说起。
相传古时候的扶桑城只是一座河边的小村子,村子小的可怜只有三十几户人家,民风淳朴与世隔绝,一个初冬的早上小雪轻飘寒入骨髓,村长在村口拾柴火时发现了位抱着男婴的女子,那女子哭得可怜兮兮,一身单衣冻得嘴唇乌青,村长实在不忍心不管她,便叫了老伴来扶她回家,几碗热汤灌下去,那女子才勉强缓了过来,那女子说自己是被娘家赶出来的,就在离扶桑城往西一点的地方,因自己尚未出嫁就生了儿子,家人丢不起脸面连夜将她赶出来,她一路上去过许多村子,但是没人敢收留她与这个来路不明的儿子,她一路乞讨一路走,走着走着就到了这里,说完后光天化日之下,那女子便凭空消失不见了,村长老两口捧着男婴左右为难,活生生的男婴,不救一命于心不忍,可是救呢又怕养活不了,一顿纠结一顿顿足,最后决定干脆给这男婴起名叫扶桑。
于是扶桑做为村长家的一员留宿下来,扶桑从不喝奶,看起来不过几日大便有了尖尖的乳牙,最奇怪的是,自打扶桑来到这个小村子,村子就开始变得异常的富裕和繁荣,时间一长人们便说,扶桑一定是佛祖身边的小童子,因为见不得人间有穷苦,因而主动请缨要求下凡修炼,然而好景不长,二十年后同样是在一个初冬的清晨,扶桑也凭空消失了。
扶桑离开之后,小村子并没有因为他的离开而没落,而是一直富足了下去,村长抽着鼻子揩着老泪说,扶桑一定是修炼成功功德圆满成仙去了,若说浅溪同扶桑之间有何联系,大抵便是浅溪自打出了娘胎睁开眼睛,便已瞧见了扶桑城中为扶桑盖起的那座供奉庙,还有城西被神化了的那口古井。
据城中的老人们说,那井中本来是有些水的,后来不知何时干了个透,再后来大抵是扶桑消失的那天清晨吧,井中的水突然间又满了起来,那水的味道很苦,但后味却很甘甜,有使人忘忧的功效,老人们又说,那古井本是天庭里坠下的一颗蓝宝石砸出的坑,因为是仙术幻化而成,所以时干时满,遇到神仙便会满起来,所以扶桑一定是天庭里派下来的神仙。
浅溪八岁时全家移居泰安城,同年开始学画,头一副便是画了泰安的街市,人群熙攘高楼林立,画中的戏楼上有个着红衣的女孩子在对他招手,她叫绯莲,长得娴静秀气,名字也好听。
他八岁她五岁,两人第一次相会,他赏街景她赏他。
他十岁她七岁,两人第一次目光接触,他心乱如麻不知她是何感觉。
他十一岁她八岁,两人第一次牵手,飘渺的感觉让他有种奇怪的冲动。
他十二岁她九岁,两人第一次相拥,他因随父远赴京城与她半年不见,回来时她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半年未见她眉清目秀的眉眼俱已长开。
他十三岁她十岁,两人第一次放风筝,回家时她的家中被强盗洗劫一空父母双亡,他求了他的娘亲收养她,承诺待他事业有成之日便娶她过门。
他十五岁她十二岁,他爹爹病重举家迁去京城看病,一去就是一年半,两人相望于两地,她只给他去过一封书信,心中有思念他的话语。
他十七岁父亲去世,她为他照料后事,那时他便知晓,这辈子非她不可。
他每每画锦鲤画得专心绯莲便抱怨他:“哥哥画锦鲤画得专心比看我多。”
他便答应她:“等成婚之后,我就带绯儿去一个没人的地方幸福终老。”
绯莲就笑:“我不要去没人的地方,我就要当哥哥莲池中的一尾锦鲤,这样哥哥就能只看着我,对我一个人笑了。”
翌日他的堂兄来瞧他,顺便带来了他娘亲的口信。
“哥,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