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妖颜醉(2 / 2)

房门推开,只能看到床头上露出脑袋的容子笙,他的声音听起来比昨儿晚上还要虚弱:“卿卿,是你吗?你回来了……”

一个正值青春年少的大男鬼发出这种娇滴滴的撒娇声,我委实是难以接受,但画卿颜一看就是久经过沙场的,比我沉得住气,也比我镇得住场,只见他一个箭步从我身边飞奔过去,扑倒在床沿边上握住容子笙露在外面的一只手,拉倒脸颊旁边蹭了几蹭,温温柔柔的道:“子笙,你怎么样了,好些没有?”

若说昨儿晚上我觉得画卿颜对容子笙是没甚么同情心,那今儿我就真是开了眼界,终于晓得了甚么叫做天雷勾动地火,我看画卿颜对容子笙合该也是一片真心可照日月,虽然他这真心总是染了几分恶作剧的意味。

画卿颜同楚江王不熟,同我也不熟,但算是略有交情,虽然不是个好交情。

他之前是不是这样一个凡事都爱求人的性子我不清楚,但他能为了碟子桂花糕找上我,只能说是他也没辙,我猜这事若不是为了容子笙非办不可,他也不会愿意到我面前来主动掉这上一份身价。

我看着他俩你侬我侬的妖鬼情未了,再看看自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无事一身轻,委实是忒无情忒狠心,于是一跺脚道:“你们俩差不多得了,能不能不腻味了,不就是一碟子桂花糕吗,有甚么可难的,不行就我来。”

容子笙病得下不了床,听说郁垒又跑出去会情郎,楚江王忙得不见鬼影,鬼丫鬟们都是琉璃的人,所以如今这里还能活蹦乱跳的,也就只有我和画卿颜。

出门的时候我问画卿颜:“你和郁垒昨儿晚上起腻了一夜,今儿一大清早他又跑出去会情郎,你说句心里话当真一点都不嫉妒?”

画卿颜张大着嘴巴,在我面前夸张的转了一圈,又甩了甩火红色的长发道:“哎呀忘记告诉神荼妹妹了,本少爷和你弟弟我们俩就是逢场作戏的玩玩,谁也没有当真,不好意思本少爷老糊涂忘记提前告诉你了。”

我斜睨他一眼闷哼道:“不劳大少爷提前说,早晓得你们俩没个好东西。”

早秋的酆都红叶漫天金桂飘香,一点不比阳间的西湖美景三月天要差,我拖着画卿颜在午后明媚的伽蓝街上,转了东街转西街,串了西巷串东巷,终于把做桂花糕的必备物料全部收入囊中。

回头看看画卿颜,一身火红镶金的红衣,一头亮泽垂顺的红发,外加一双金色刺绣云纹的云靴,往伽蓝街街头上一站,倒是有点翩翩佳公子的意思,我在前面挑东西,佳公子画卿颜就在我身后跟着拿东西,末了还不忘记给我付账。

回到昙华转了一圈,发现这院子简直就是个自成一体的小府邸,不只是卧房,就连厨房,客房,会客室都是一应俱全,后来画卿颜抱怨没地方可以打麻将,又被我明枪暗箭的奚落了一顿也没敢吱声,原因还是有求于我。

我因是头回做,所以丑话对他说在了前面,我说我若做得不好你得理解,画卿颜倒是很理解,说若不是本少爷不会做,也绝不会逼你动手去做,我想了半晌也没有想明白,同样都是头回做,为何他就不愿意逼自己动手。

新鲜桂花泡过水用蜜糖浸了,上笼屉里蒸熟,又拌了米粉,糯米粉,熟油,饴糖,蜜桂花,倒腾了一下午,好不容易才搞出来一小碟勉强可以入口。

画卿颜端着桂花糕上楼,容子笙又不乐意了:“凭甚么你们都可以出门去逛,人家就要日日躺在床上养伤,人家要下楼去坐着吃。”

于是画卿颜又好声好气的扶他下楼,把他安顿在书房,这下小公子才乐了。

容子笙是个甚么身份,刚刚我给画卿颜帮忙做糕侧面打听过。

听说他老爹是当朝一品御史,他是他们家里年纪最小的一位公子哥,今年刚满二十一周岁,正是大好的青春年华,小公子的人品据说还不错,就是不大喜欢务正业,也不晓得甚么才叫务正业,念过几年书又考过几年科举,最终也只是个碌碌无为扶不起来的容阿斗。

他老爹整日里围在皇上身边忙得不着家,他那娘亲并几个姐姐又都是些标准的阔太太贵妇人,整日里不是睡懒觉就是梳妆打扮,不是出门逛街就是打麻将,搞得小公子一个人颇寂寞颇无聊也颇想找人陪,结果陪伴的人一多麻烦事就多,陪着陪着便把他陪进了勾阑,陪着陪着便把他陪上吃喝玩乐的不归路。

据我看这小公子也是个挺矫情自恋的主,而且性子不咋的也不能担事。

但画卿颜喜欢,我一个外人自然不好多说甚么,反正这是人家之间的事。

我问画卿颜:“你既然喜欢他为何还要玩死他?”

画卿颜撇了撇嘴巴道:“人嘛阳气就算再重也还是个人,本少爷如何会晓得他这样脆弱这样不禁玩,玩玩就死掉了?”

“不论是人与妖还是人与鬼都是殊途路,这点你应该明白。况且这小公子本身看起来也不是个太强健的主,画卿颜你也太混蛋了,你若是真喜欢他就该一下都别碰他,否则阴气侵入就算是再强健的人也熬不住。”

画卿颜低了头不说话半晌才道:“这世道,不只是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成了大危机,就连我们妖与妖之间的情谊也是忒淡薄,本少爷本想着再跟他玩两年,等到他哪日想明白念书的重要性考个一官半职就撤了,谁晓得子笙这样不禁玩,本少爷还没怎样他就挂了。”

我之前听说狐妖一族不比别的妖,在走兽里面算是最有情谊也最长情的。

要么不动情,一旦动了情就是喝了孟婆汤也不好使,画卿颜这是动情了。

“你既晓得这道理,在我们酆都就好好待人家,别回头再搞得人家伤情加伤心,干干脆脆一碗孟婆汤灌进去,到时你可没处哭去。”

画卿颜面上表现的很是无所谓:“你又不是断袖,怎能明白断袖的心思。”

没错我不是断袖,也不晓得断袖的心思,画卿颜嘴上不说我也能明白几分。

容子笙睡了一夜今儿瞧着好多了,面上还有些苍白,但好歹是不咳血了,画卿颜不晓得从哪里淘换来一件黑色的裘皮大氅给他披在肩膀上,那裘皮大氅本就厚重,披在他瘦弱的肩膀上,看起来格外的松松垮垮,一鬼一妖坐在我书房的书桌前面,你喂我一块我喂你一块的边吃边聊。

“卿卿,我好久都没见到你了,你近来可好?”容子笙的柔弱秉性不改。

画卿颜倒是比昨儿晚上要正常的多也有礼节的多,一洗刚刚跟我提起容子笙的不正经:“本少爷好得不得了,倒是你在十八层地狱里吃了不少苦头。”

容子笙微微一怔不晓得要如何回答,良久才长叹了一声:“别提了。”

我看也别提了,十八层地狱比十王殿行刑要严苛,容子笙能回来就不错了。

画卿颜直直的望入他的眼:“这一回多亏我老爹跟酆都大帝关系交好,本少爷一说这事我老爹立马就给酆都大帝写了封信,这才把你给捞了上来,不然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了。”

容子笙小心翼翼的道:“所以,你把我们的事都说了?”

“有甚么不能说?又不是不晓得。”

容子笙那瘦弱的小身板明显抖了抖:“那他们说甚么?”

画卿颜的眼底掠过一丝浮光,我不能肯定他心中的动向:“虽说这事早就公开了,他们也不是不识大体,但是毕竟人妖殊途,所以还是会计较别人的眼光,而且我老爹是商人,有时名誉比性命更加重要。”

容子笙大惊失色:“卿卿你这是甚么意思?你不会是……”

画卿颜还是老样子,耸着肩膀一摊手:“我已经跟他们商量过了,我娘亲为这事差点要自爆经脉,我想过了,既然是人妖殊途,这一回的事你也都帮我扛了,在你投胎转世之前我会全权负责你的生活起居,你看如何?”

容子笙一阵沉默后又道:“那这段时间我们还是住在一齐吗?”

“当然。”

沉默了很久容子笙又道:“卿卿,你最终还是没选我是吗?”

我这鬼素来就不能瞧生离死别忒伤情的话本子,于是走到墙边去瞧扇面。

画卿颜后来又说了句甚么我没听清,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墙上的扇面上。

我发现楚江王还真是个不一般的鬼,除了喜欢喝茶就是喜欢折扇,墙上地下书桌几案隔断多宝格子,只要是有露白的地方必然会有扇面,水墨山水,缠枝花鸟,手绘图笺,形形色色,我挨着看过去,就是没有他最喜欢的昙花。

所有的扇面上都洒了金,所有的扇面上都敲了章子,赤金色的章子,同他每日上奏给我文书上的章子一样,椭圆形的赤金色,唯一不同的是章子上的字,散射的日光下赤金色的章子上印的,是两个隽秀飘逸的簪花小楷,慕容。

作者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