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大帝接了楚江王递上手的文书,手指轻轻一捻文书卷便自动开了。
大帝一只手搁在麻将牌上,心不在焉的瞧了两眼,嗯了一声又瞧了两眼,继而坐直了略显壮硕的身子,把桌上的麻将牌往桌子中间一推,就着桌边伏了案凝神瞧下去,刚刚还慵懒惬意的眼神也变得有些阴森,咕哝了句为何划掉了。
崔判官很识时务,眯缝着眼睛吧嗒了两口烟袋锅子,直接沉默成了透明状的空气,牛头马面想来是见多识广,晓得何时该说话,何时不该说话,只有画卿颜是个初来乍到不赶眼色行事的,用一根白皙的手指头拨了拨耳边火红色的狐狸毛,极其女性化的往大帝身边探了探身子,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妖气十足的道:“喲,本少爷还以为只有我们妖界才是随心所欲,想干点甚么就干点甚么,怎么你们鬼界如今就连无常爷,也都可以随心所欲了?”
牛头马面忙给他摆手使眼色,叫他赶紧闭上嘴巴不要惹祸上身。
不过画卿颜才不怕,继续收着尖尖的下巴大声道:“嗯,私自篡改死簿,修改生魂死期,这无常爷可真是条有个性的汉子,本少爷喜欢。”
这下子牛头马面也泄了气,连摆手使眼色也省了,直接静如一潭死水。
我捡了张花窗前空着的椅子坐了,大帝做事我有数,照这样子等待的时间还会很长,索性先歇着,等大帝甚么时候瞧完了文书,再把容子笙给等来,估计才会放我们一行鬼妖离开这里,所以不着急慢慢等。
酆都大帝的性子为老不尊,素日里顽童散漫惯了,难得有个严肃正经的模样,大抵在楚江王这文书上,白无常果真是犯了天理难容的滔天大罪,不然酆都大帝那一双眼皮略松的眼睛里,也不会眼神锐利成锋还带了点杀气。
凝神瞧了一会之后,酆都大帝的眉间皱成了个川字,圆头的大鼻子里深深的哼出声:“谢必安这小子是讨打!连朕的死簿都敢不依命办事!既然死簿都敢随意篡改,以朕看他这无常的司职也可以停职接受审查了!来人呐!去把谢必安这小子给朕带过来!朕倒要好好问问他。”
二十几个鬼差领了命,金属铠甲和兵器互相碰撞,哗啦啦一个声走出殿门。
大帝问:“谢必安这事你是何时晓得的?又是如何晓得的?”
楚江王一袭墨绿色的大袖长衫,垂手而立的样子颇有些雪清玉瘦的魏晋之风,他对着大帝拱着手道:“敝人昨日有个案子,需要翻查死簿进行比对,两厢一比照这才发现些微不正常,仔细一瞧这姓上官的生魂刚巧是敝人七月半之前到阳间去查过的,所以敝人对这生魂的死期记得尤为清楚,想来无常爷是公事方面有需要临时改了,七月半忙昏了头暂时忘记汇报给大帝知晓也未可知。”
肚子里有墨水的鬼同普通鬼就是不一样,人家楚江王连告状都告得有文采。
我看酆都大帝这个气势汹汹的样子,料想白无常这一回理应是难以脱身。
虽然我不是他的顶头上司,但素日里在公事方面也算是有诸多的往来。
谈不上多有感情好歹是个互惠互利的工作关系,我觉得有必要帮他一把。
画卿颜突然出现在我的身边,金色的云靴踩在大帝上好的花梨木椅子扶手上,一只胳膊从我的背后圈过来,脑袋亲昵的贴在我的脑袋上,柔嫩的手指头捏着我的下巴嘻嘻笑着道:“哎哟哎哟,你们大名鼎鼎的无常爷要倒霉了,本少爷这下子可有好戏瞧了!”
我被他的一身骚气熏得简直想跳奈河,把他捏着我下巴的手指头拉下来,好声好气哄着他道:“画卿颜公子,我呢是个女鬼不是个男鬼,您大少爷能不能离我远点别过来招惹我。我说你是不跟我们白无常爷有仇啊,要不怎么我们无常爷犯了错处要挨罚,你倒比我们大帝还上心?别是你闲得无聊去跟我们无常爷表白,结果被我们无常爷给拒绝了,所以才想着要借机泄私愤吧?”
画卿颜摇着满头红发,比出一根雪白的手指头在我面前摇了摇:“神荼妹妹,其实你长得真的挺不错,虽然有点胖但皮肤还是挺不错的。可惜不是个男子,外加嘴巴也不怎么积德,不然你愿意本少爷也可以考虑你一下。”
我本来还想再调侃他两句,想想这是他调侃白无常,就算我帮腔他也还是要调侃,我委实不应当介入两个男子之间的口舌之争,于是笑笑作罢。
只是,我作罢画卿颜不作罢,转身歪进我旁边的扶手椅里,四仰八叉的仰天长叹:“女子啊真是麻烦,连个玩笑都开不起无聊死了,还是子笙好。哎,本少爷的子笙啊,甚么时候才能从十八层地狱回来啊,好无聊啊……”
我横了他一眼心道,楚江王跟他可当真是有的受了,就他这性子,到时还不得把楚江王的府上给作弄的房倒屋塌,外加那个同样断袖的容子笙。
画卿颜还在叽叽歪歪,有鬼差进殿来禀报:“回大帝,白无常爷带到!”
大帝一挥手白无常便被鬼差押了进来,身上还是穿着当班时候的白色紧身官服,高帽子戴得比黑无常还要规矩,脸色有些发白,显得他眉眼间的墨色更加清楚,没有往日里镇守鬼门关的锋芒毕露,但还是蛮英挺的。
酆都大帝正色道:“谢必安朕问你,这姓上官的生魂死期是怎么一回事?”
白无常愣了一下也正色道:“回大帝,属下都是按死簿上的记录去拘的。”
大帝看他的眼神有点藐视:“谢必安你告诉朕,你做无常做了多久了?”
“回大帝,三十七年零四个月。”
“哦?原来你还记得。那你再告诉朕,上一任的无常是因何而撤职?”
白无常的瞳孔微微缩紧了:“回大帝,是因为擅离职守加……”
“加甚么?”大帝的语气里有暴怒的前兆,山雨欲来的戾气。
白无常的脸色变了变像是有所忌惮:“加私自篡改死簿延缓生魂死期。”
大帝锋利的视线扫在他的身上:“哼!你还记得!”
白无常有些错愕的抬起头,嗓音不稳的道:“属下不明白……”
大帝手一挥,厚厚的一本死簿砸在他面前的石板地面上:“你给朕解释解释,这生魂的死期被改,字迹还是你的是怎么一回事?”
这下白无常彻底愣了,扫了一眼地上的死簿胸膛鼓胀了几下,雪白的脸孔上潮红一片:“属下冤枉望大帝明察,这生魂的死期绝不是属下所改,属下前几日去阳间还曾查过他的死期,属下不晓得这生魂的死期是谁所改。”
大帝大抵是觉得他死到临头想要拼死一搏,所以满眼的不屑:“谢必安啊谢必安,朕看你是不到奈河不死心,不见无间不落泪啊。这字迹可是你的?”
白无常双膝着地跪在殿前,精神彻底崩溃了:“回大帝正是。”
“字迹既是你的字迹,还有甚么可争辩?朕只问你为何要篡改?谁给的你越级篡改的资格?你今儿且给朕把这事务必回得明明白白。”
白无常用力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却被拿他的鬼差当场按住:“大帝,真的不是属下所为属下冤枉,属下只是按照死簿奉命行事,绝没有私心随意篡改。”
酆都大帝打量着白无常的眼神,已经是忍无可忍的怒不可遏,白无常投向我的眼神,也已经是相当的凄楚加幽怨,我窝在身下的椅子中坐立难安的坐不住,偷瞄了楚江王一眼,发现他正聚精会神的盯着白无常,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我控制了控制嗓音道:“大帝,关于这姓上官的生魂下官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