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大帝安排的案子，查得顺利办得圆满，察查司和楚江王都是功不可没，我不过是按了酆都大帝的口谕，从旁跟了旁站督查几日，委实算不得有功，楚江王还是没我看得开，一直把公事奉的比天大，路上夸了我好几顿。
我如今对于他的恭维话，已经大致能够分辨出是真是假，因此并没有往心里记，只是顺从着他的意愿，也把自己不轻不重夸了几句，算是不驳他的面子。
楚江王掐指一算，在阳间已经呆了四年有余，但其实不过才是酆都的区区几日，如果没有算错，今儿应当是阴间历七月十四的后半夜，黑无常当班。
我们从阴间渡到阳间，走的是官道，所以从阳间再渡回去，也得走官道。
一则是为了稳妥，二则是为了找无常爷批个公事完成正式入关的条子。
楚江王给一艘相熟的鬼渡船传了信，那鬼差便在黄昏时分如约过来接我们。
阳间的深秋，秋风裹着红叶漫天飞舞，萧索的秋色有些满目疮痍的苍凉，大有红尘如一梦人约黄昏后的时过境迁烟消云散，那船上的鬼差一身破破烂烂的脏衣裳，头脸上包的破布有三尺长，瘦尖特长的头上包的只剩下一双血红色的眼睛，衣袖里露出两只灰绿色的手臂精瘦精瘦的，只有筋和白骨没有皮肉。
我上船的时候，那鬼差伸手扶了我一把道：“神荼大人留意脚下。”
我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道：“不好意思，七月半这样忙得时候，还要劳烦船家你多加一趟过来渡我们，回头叫二王爷给你补个奖金算是奖赏。”
那鬼差是个老头子的声音：“神荼大人真是名不虚传的客气，不过一点举手之劳的小事，何至于还得劳驾二王爷给补奖金。再说我与二王爷相识已久，怎的连举手之劳帮个小忙，也要同对待其他鬼一般讲客套了，不敢，不敢。”
楚江王在我的身后登上渡船，一只手在我的后腰上搭了一把：“别光顾着聊天，多留意脚下。”又对那鬼差老头道“六爷今儿渡了几趟了？”
“今儿可忙了，刚刚已经渡了四十八趟，待会送王爷回去还有五趟。”
他的声音听上去满是疲惫，酆都的规矩我了解，每逢七月半和十月初一两个大节，各级鬼差的工作量都不是一般的大，以上的工作量只能说算是正常。
那鬼差站在船头慢慢的摇桨划船，我就在看他船头上挂的那一盏长明灯。
磷火幽幽暗淡的灰绿色，与水天一线的薄雾灰白互相映照，说不出的诡异。
水面上微波无澜，船身在水面上轻轻摆动，无数个若隐若现的半透明生魂从我们身边飘过，有些没有头颅，有些没有四肢，鬼哭连天哀嚎遍野。
一个奶娃娃样的小生魂，大抵是不晓得死为何物，一个劲儿赖在我的怀里哭着要找娘，还有一个难产死掉的产妇鬼，提着个血红的红包袱，整个下半身血淋淋的，哭着叫我们把她的孩子还给她，绿油油的水鬼扒在船头，浑身上下都在滴着乌黑的脏水，尸体腐烂的很快有种腐蚀的恶臭，长着长指甲的红衣厉鬼从虚空里显形出来，正追着她的仇家满街疯跑。
活人都晓得，太阳落了山就一定不要出门乱晃，但大多都是不解其意。
若是哪个大活人开了天眼，瞧见这百鬼丛生群魔乱舞之相，定会吓得发疯。
我坐直了身子瞧着河岸两边的众鬼百态道：“阳间有句话，叫做一天不吃人间饭两天就上黄泉路，三天来到鬼门关是生是畜轮回见，二王爷可有听过？”
楚江王温言软语道：“哪里至于这样可怕，都是世人把轮回之事谣传的可怕而已，其实不过就是一碗孟婆汤，眼睛一闭喝进去一切尘缘就都了了。”
我看着他笑道：“等二王爷喝汤过桥时，必然不会同其他鬼似的后悔。”
楚江王笑着摇了摇头：“敝人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喝汤过桥，毕竟喝了那一碗孟婆汤自己就不是自己了，一切都会身不由己，敝人宁可呆在这酆都。”
“那可奇了，堂堂十殿王爷也会怕喝孟婆汤？这话本子我若是给二王爷传扬出去，大概王爷会在酆都里会掉粉吧？毕竟酆都里的好多鬼都以为，二王爷您是铁打的，头可断血可流心被挖也无妨，不怕喝汤不惧过桥。您这弱点若是个真事，不晓得得有多少瞧上您的女鬼要哭死了！”
楚江王很内敛的笑了一下：“没事，神荼姑娘若是喜欢找乐子，就帮敝人传扬出去，说不定日后我的日子也可以过得清净一些。”
“怎么？二王爷素日里的日子过得都很不清净吗？”
“不消停的女鬼多了，酆都里也会跟着不得安宁。”
我看着他柔和的目光，突然很想关心他一下：“是不是这些不消停的女鬼们搞得二王爷的日子也跟着一并不消停了？不然二王爷怎么会有如此感叹？”
楚江王又是温润如玉的微微一笑：“三界之中难不成只有酆都的女鬼们才不消停吗？九重天上的女仙，妖界的女妖精，魔界的女魔头，就都消停了？”
自打几日前我听说了渡劫云，便对天庭之事尤为感兴趣，于是便撺掇着楚江王道：“二王爷若是晓得天庭里诸多有意思的话本子，也可以说来听听嘛，反正咱们才刚启程，到黄泉路还得有段时间，干坐着也是干坐着，倒不如听个话本子解解闷有趣，你说是吧船家？”我转头征求那划船鬼差的支持。
那鬼差包着脸神情没变化，声音听起来也是闷的：“全凭神荼大人安排。”
楚江王愣了一下略显讶异的道：“神荼姑娘喜欢听九重天上的事？”
“是啊！有甚么问题吗？”
虽然他对我说话的语声仍然十分温和，但我却感觉他周身的气压都在降低：“仙鬼难容，姑娘既是鬼就得遵守酆都的规矩，为何还想知道九重天上的事？”
我清了清嗓子看了他一眼，缓缓的道：“因为渡劫云，我其实挺好奇他们仙界到底是个甚么样子，还有初六那天被打下来的那小仙童，我不晓得他到底是犯了甚么错处，何至于就得历天雷受罚，还得打入六道轮回，我听说他们神仙都是活得处处事事赔着小心唯恐天下大乱。”
楚江王又一笑，双眸的颜色有所加深瞳孔也有些缩紧：“就为了渡劫云？”
我本想说也不完全是因为渡劫云，想说我其实做过几个同仙界有关联的梦，但瞧着他那张英俊的略显俏丽的脸孔，终于还是不明所以的忍住了没说，最终也只是简单的说了句：“没错，就是为了渡劫云。”
这一回换楚江王不说话了，他不言不语的观察了我一会最终道：“讲点九重天上的话本子也成，那就讲个仙界历第三千四百六十三万年的话本子好了。”
我抬手打断了他，扳着手指头算了一回又算了一回，还是没算明白：“他们仙界历同咱们阴间历是一样的吗？还需要另行换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