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子就是这么个话本子,颇有些老生常谈的意味,哭得是功力十成的莺莺燕燕,可入耳之音怎么听怎么没新意,我正欲接口,千婳再次呜咽的哭出声哭得好不伤情,我同宋帝王对望了一眼:“三王爷,要不还是您先来?”
宋帝王僵了一僵,摇头晃脑的甩了甩脑袋,还是没有拂了我推卸包袱的好意,转身轻声对她道:“这位画皮姑娘先别哭有话慢慢说,我们既奉了酆都大帝的口谕过来调查案情,势必会还你一个清白,只是你这一直哭下去又说不出个谁是谁非怕是不妥。”
我顶着头顶上明亮的灯光望过去,看到千婳仍是匍匐在地上,黑色的长发散落在身旁的青石板地面上,一手按压着小腹一手撑住地面,指缝间依稀有猩红发黑的液体缓缓渗出,满脸的泪水顺着下巴往下滴,滴的一滴两滴连成线。
没见到想象中青楼女子应有的珠宝首饰,就连她那一袭系带交领的长袍子,也只是比市卖货质地稍好一些的丝罗长衫,如烟似雾的浅紫色,不张扬,不浮夸,不轻浮,甚至没有任何刺绣图案和配饰。
她听到宋帝王的话,才费力的把脑袋抬起来:“你们这些鬼差,说得比唱得还要好听,甚么还我个清白,甚么谁是谁非,你们又能还我甚么清白!”
我看在她才死掉姐姐怪可怜的份上,强自忍了忍心下的不满才没有反驳她,宋帝王到底是个男鬼,男鬼就是比女鬼有耐性得多,也经得住打击得多,听到她的话并不着恼,反倒蹲下身子耐心的弯下腰,想要将她搀扶起来
谁知人家千婳压根就不领情,扯着嗓子大叫:“你离我远一些别碰我!”
一叫一动一拉扯,更多的液体就从她瘦弱白皙的指缝间渗出得更多。
宋帝王尴尬的收回手无奈的摇了摇头,背过身用口型对我说了句你上。
我原是不想搭理千婳这个说发疯就发疯的画皮,但在宋帝王高压眼神的逼迫下还是硬着头皮哄她道:“画皮姑娘,要么你站起来好好说话,要么你一直凶巴巴的跟我们死扛下去。你们半壶沙里出了人命案子,若是因你不配合查案导致真凶愈跑愈远,我们也可以治你个妨碍公务的罪,若是因你耽搁了时间导致真凶跑没了影抓不到,那不好意思恐怕只有请姑娘委屈委屈,替了这真凶跟我们回无间地狱里去坐坐喝杯茶了。”
千婳的身体猛然抖了一下:“倘若我配合查案是不是鬼差大人可以放过我们老板娘,可以把所有事都让我自己顶下来,是不是只要我说出真凶是谁,一切的一切就都跟半壶沙没有一丁点儿的关系了?”
美人儿老板娘终于有了点动静,转身叹了一口气:“千婳你这又是何必。”
千婳闻言再次垂着头大哭起来:“沙姐姐,我姐姐她,你为甚么不早点告诉她实情呢,你若是早点告诉她,她也可以不必如此。”
宋帝王道:“画皮姑娘,人死不能复生鬼死没法挽留,既然你姐姐已经死掉,你不如配合我们查案,我们也可以及早查清到底是谁害死掉你姐姐,为甚么要害死你姐姐,现下帮你讨回清白这是最名正言顺的正理。”
千婳听到正理两字眼睛突然瞪大了:“你们懂甚么?你们懂生前为妓死后还为妓的心情吗?你们懂岁岁年年要甚么没甚么的心情吗?你们这群做鬼差做惯了的,天天就晓得手下人马一大堆,日日招摇过市耀武扬威,你们就是高高在上不懂得体恤民情,不懂得体恤民间疾苦,你们根本甚么都不懂!”
酆都大帝的口谕摆在那里,查案子是当务之急,所以我还是决定不同她一个普通鬼斤斤计较,速速结案才是正事:“不管我们拜的是甚么官职,不管我们是不是晓得为妓卖艺的心情,总之鬼差查案天经地义,画皮姑娘还是要放平了心态好好配合,这样也可以决定你的去留。”
千婳再次在我面前大声惊叫:“我姐姐是我杀的!你们有本事就抓我啊!”
我本来还存了满腹珠玑的稿子预备再游说劝说她两句,诸如绝尘惜终无缘嗜欲害而不雕心,结果她哇啦一嗓子直接打乱了我的思路,也打乱了半壶沙里先前的平静,摇扇吃瓜的群众们开始悸动起来。
宋帝王和我半天没缓过神,只得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鬼丫鬟们开始骚乱了,她那老板娘的面色白了白,飞身扑到千婳的身上接连扇了她几个大耳刮子,握着她的肩头高声喊道:“我从来就不应该相信你!我还说你像我年轻的时候!你像吗?你是真狠啊!连自己的亲姐姐都能下得了手!你到底晓不晓得这利害关系!我怎么会选上你!我当初就不该信了你的!”
千婳在她的身下反击:“你是不该相信我!可是你就好了吗?你就两袖清风洗得白了?当初你是如何答应我的?你不是说只要我把赚的钱都上交给你,若是有要赎我的,只要我不从中抽成,你就绝对不会为难我姐姐的吗?”
老板娘皱着眉头不说话,眸光流转的杏眼里满是酸楚。
“你就是爱钱!收了我的钱又不帮我,你也是在利用我!”
“歌姬天生就是个被利用的命,这道理我比你更明白!”
“我姐姐她不过就是有些疯癫,也不碍着你甚么,你为何非要叫她搬到下房里去住?本来她跟我一齐住的好好的,再说那琴师也已经除掉了,你为何就不能容忍她?她到底有哪里不好?你要这样对待她?”
老板娘的嗓音也喊的有些嘶哑:“那你说,她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吗?当红歌姬出了不好的流言,就算是源头止住了也一样会身败名裂。再加上她那性子,在酆都里开罪了不少的权贵,不管怎么说我总得保全住半壶沙吧?不然呢?不然还要我怎样?你告诉我,我还有其他法子吗?”
宋帝王拉着我退后了一小步:“看来半壶沙的人命案子没这样简单。”
我素来不是个多事的人,素来也不是个多事的鬼,退一步的道理我很赞成。
千婳也豁出去了,持续的声嘶力竭:“那琴师是如何对我姐姐的你不是都查清楚了吗?为何不能对她说实话?这事连我都清楚,他其实根本就没有喜欢过姐姐,他其实就是想找个下家,找个傻兮兮爱上他的下家,他也只是为了钱,只是为了筹钱去倒腾个好胎投!这些事你为何就不能对姐姐说明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不把事实告诉给姐姐知道,所以她才误以为那琴师是爱她的,所以那琴师不在了姐姐就发了疯!你是个狠毒的女鬼!我恨你!”
啪啪啪又是清脆响亮的几个耳刮子,老板娘死死抓住千婳的长袍把她提起来:“千婳!你也发了疯?你姐姐她到底是如何死的,她们不清楚你以为我也不清楚吗?我已经对你们说过许多遍了,歌姬是不能有真感情的,你们为何就是不信我的话?”
千婳已经有些疯狂了,狂乱的摇着头,泪珠子噼噼啪啪往下掉:“真感情?你跟我谈真感情?我姐姐她的确是死有余辜,可是你也不能这样对她!”
老板娘小巧好看的鼻子鄙夷的皱起来:“大小姐,你倒是睁大了眼睛瞧清楚,你姐姐她不是死有余辜,她是死在了自己的手上,她爱错了鬼选错了路,她爱上了一个根本不值得她去爱的鬼。我早就说过,像他那样道貌岸然的男鬼,说得好听点叫做文气,说点不好听点也就是个斯文败类,你们才做了多少年的鬼,你们才见过几个男鬼,你们以为陪陪床就会明白男鬼心里面都在想些甚么?比起那些富家子弟的公子哥,他只不过是少了些银两多了孔孟之道来伪装自己与众鬼不同罢了。”
“你既然明知他是个斯文败类为何不帮姐姐把关,为何要给姐姐机会让她踏进去,为何要等他骗光了姐姐的钱,搞得姐姐身败名裂才要除掉他?”
老板娘脸上的表情有些深不可测:“因为你姐姐要的是浪漫唯美的爱情故事,宁死不屈至死不渝,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她是不会死心的。”
“你骗我!我不信!”千婳的惨叫声又接连抬高了几个八度,我一颗小心肝被她叫的七上八下乱颤不已。
一顿声泪俱下的话本子,听到现在我大概也把整件事听明白了七八分。
若说此前我对千婳略有反感,现如今我对她就完全是同情心占了上风。
晓得此时多说无益,不如把充足的时间留给当事人,叫她俩继续自说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