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对华筵(1 / 2)

今儿是酆都里百年一度的大日子,也是酆都里一年一度的七月初六。

若是按了阳间的历法来算,今儿是得叫做七夕节的前一日的。

若是按了阴间的历法来算,今儿是酆都大帝百年一度的寿诞。

酆都大帝做寿诞,我这个素来不喜过问世事,素来爱好常年守着自己一方桃都山的东方鬼帝,即便是有一万个不情不愿的小心思,也得力争排除万难,力争克服众多不该出现的小情绪,必须责无旁贷出现在寿诞现场,必须责无旁贷满脸堆笑的出现在寿诞现场,虽然话说回来,我今儿本来也就没有别的任务,本来的任务也就是要来给大帝祝寿贺诞的。

我自打一脚踏进鬼门关为官三载许,眼中见得心中认得的那个酆都大帝,一直就是个为老不尊遇事瞎搅合,有事没事酷爱大搞恶作剧的糟老头子,酆都大帝在阴间呆了很有一些年岁,具体是多少年多少岁没有鬼晓得,大家晓得的只是酆都大帝呆的时间长了,不可避免就沾染上更多的鬼气。

鬼气这东西玄乎其玄神乎其神,看不见摸不着但是感受的到。

鬼气无形而有形,在鬼魂们身上体现出的是戾气,在鬼差们身上体现出的是阴气,在无常爷身上体现出的就是阴气特别重,在十殿王爷们身上体现出的,或是霸气,或是杀气,或是阴郁,或是冷情,在鬼帝们身上体现出的又是别样的贵气,而酆都大帝是个例外,他竟然把这一股子鬼气直接转化成了顽劣和老不正经,他是酆都的特例,也是酆都里的一朵奇葩。

老不正经的酆都大帝几百年前心血来潮,在全酆都下发了一条口谕,那口谕说得跟玩似的,说往后自己每年一度的寿诞废了,改为每一百年过一回,寿诞当天给全酆都的鬼魂们都放假,该干嘛的还干嘛,想去阳间玩的也可以去阳间转转,混迹于鬼界的妖魔也可以自由往来穿梭于妖鬼两界,鬼差阴帅一律不当值,统统收心赶回酆都来喝他的寿酒。

只是有一点,人鬼殊途阴阳有别,酆都里的规矩无论如何都不能坏了事,若是有哪个胆大妄为的鬼魂,敢于在酆都大帝寿诞当天顶风作案的,一经鬼差阴帅核实查处被抓,直接由十殿王爷亲自押送入无间地狱,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不管怎么说我今儿就是命好,竟然赶上了百年一度的酆都大放假。

酆都大帝做寿诞酆都大放假,鬼界里传的满天飞的小道消息自然少不了。

不出小道消息的传播范畴,寿诞果然是安排在伽蓝街最东头的烟云字里。

烟云字是酆都第一大酒楼,也是妖界第一大富商九尾狐妖夭阙名下,开在鬼界里最大的一处商业地产,地处繁华路段鬼来鬼往门庭若市,一个高耸宽敞的门脸装潢考究的不行,气派的金光粼粼,所到之鬼无不想再来。

我因为郁垒贪睡所以来的有些迟,拉着郁垒匆匆迈进门,顺手捡了个靠窗的边角位置,挨着笑容可掬的赏善司坐了,压低了声音对他拱一拱手笑着道:“赏善司大人今儿瞧着是特别的神采奕奕啊!”

赏善司今儿终于脱下素日里灰不灰绿不绿的长衫子,改换了件葱绿色底子洒碎金的大袖长衫,正侧着身子坐在宋帝王的身边,一脸和煦的笑容笑得满室春风:“神荼大人今儿瞧着心情也很不错,又拿老朽磨牙开玩笑,大人这二字哪里是我这职位担得起的,快快收了吧。”

我听着他几年如一日的客套寒暄会心的笑了笑,捋着衣袖上刚刚被郁垒攥皱了的褶子道:“甚么大人不大人的,您就叫我声姑娘不成吗?想当初我一个新鬼初来乍到,还不是多亏了您一手提点拉拔,这才一步一稳当的走了过来,也不至于坏了酆都里的规矩,您要说开玩笑,您叫我大人我才是担不起呢。”

赏善司脸孔上的微笑一直是不轻不重,看得我的一颗鬼心肝颇为舒坦。

他不答我的话,伸手指了指郁垒坐的位置笑道:“别是大人的宝贝弟弟大清早起来又给神荼大人添堵,所以才来得迟了吧?”

每一回提起郁垒我的头皮就会发麻,尽管鬼是不应该有抵触情绪的。

烟云字里漆了一垣干净的素白墙,青灰色的斜铺格子石板地面,挨着墙壁的地下排了一色儿的黄褐色鸡翅木镶珠宝的家具,郁垒就像块过了火的扭股儿糖,巴巴黏在崔判官的身边,坐在他身边的卞城王正不住的拿眼刀子瞟他,大有不瞟死他誓不为鬼的架势,虽然郁垒已经死掉三年了。

我瞧着郁垒六颗不节制外露的鬼牙,在暖黄色的吊灯下白的刺目,基本就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基本就能背过他的台词,估计他一定是趁崔判官今天没事可以做,便逼着崔判官给他讲酆都历史上有排名有名气的各位美男鬼。

我半侧过脸低了低头,对着赏善司浅浅一笑:“这还真是叫赏善司大人给说对了,若不是郁垒大清早贪睡,我也断不至于就要来迟了。”

赏善司一听忙摆手:“不迟,不迟,神荼大人来的可一点都不迟。您瞧楚江王也还没有到,酆都大帝还在路上,咱们都是插空叙旧,不迟不迟。”

其实我明白,赏善司这一番话本来是要宽慰我的,也并没有存了别的心思,但是一个鬼说话做事总是容易事与愿违,在阳间是如此,在阴间理所亦然,备受冷落的卞城王显然是想趁机挑事,满脸嫌恶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气哼哼的道:“是啊,人家二王爷也还没有到,人家二王爷就是会炒作,每逢这酆都里有大事发生,人家总是最后一个才到,美其名曰是公事缠身还请大家见谅,合着我们这些当差的都是吃白饭都是闲的难受,整日里优哉游哉没事可以做是吧?”

本来在座的十殿王爷话都不多,均是只顾着喝茶瞧风景,闲聊几句有的没的家常话,结果卞城王话锋一转把话题引到楚江王的身上,予座各位的表情便与先前的情况大不一样,有心知肚明的奸笑,有意味深长的嗤笑,还有带着些微指责的冷淡,更有甚者还很夸张的搔首弄姿了两下。

我望着他没事找事的样子蹙眉头,很想帮楚江王辩解一句,但想了想还是作罢,楚江王是新官上任,听说入了鬼门统共还没超过三个月,所以在十殿里有敌对势力很正常,况且我与他尚未谋面,官职又比他要高,若是贸然替他出头反倒会弄巧成拙,这头我若替他出的好,大抵会被传做是鬼帝大人不分青红皂白护着属下,这头我若替他出的不好,大抵又会被扣上顶绯闻的大帽子。

如此一来不但于我自己得不偿失,就算是于他而言也是此地无银。

秦广王在座位上环视了一周冷冰冰的接口:“六王爷这话未免说得有些重,二王爷新官上任不过三个月,同我们这些打出一片天地的老鬼们相比忙一些是理所当然,现在不忙以后有的忙,这道理任谁都会懂,更别说是十殿王爷了。”

卞城王一张煞白的鬼脸板得像块顽石,寻衅滋事的目光在几位鬼帝身上扫来扫去,最后停驻在嵇康大人的身上,求救似的急道:“秦王爷这是护短,说到王爷麾下的鬼王爷就急了,这里嵇康大人最公正,还请嵇康大人主持公道!”

我在卞城王的急赤白脸中,抽空瞧了瞧中央鬼帝嵇康大人,发现人家对他的请辞根本熟视无睹,根本没有要点他的意思。

秦广王冷哼了他一声淡淡的道:“六王爷的意思本王不大明白,甚么叫二王爷是我麾下的人,整个酆都里的鬼魂都晓得,四大判官十殿王爷十万鬼差都归酆都大帝所支配调遣,不晓得本王我又如何会有麾下?如果六王爷的意思是,十殿的日常事务都归本王所管辖,难道六王爷就不是本王麾下的鬼了吗?”

卞城王尴尬了一会,一张煞白脸孔上的吊梢眼更吊了,气鼓鼓的说不出话。

北方鬼帝杨云像是察觉不到尴尬的气氛,在自己的座位里微微颔首道:“二王爷今日确是有公事在身,这事情还是经我的手安排下去的。”

北方鬼帝张衡也道:“二王爷虽然没有及时赶过来,但是贺礼……”

边说着边对身后一招手,一个通体墨衣的清俊小书童,摇摇晃晃从他身后的绢丝绣屏旁钻出来,捧着比自己的身高还要高出一头的盒子包裹,亦步亦趋慢慢吞吞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