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千城覆(1 / 2)

他那话说得不打腹稿轻轻巧巧,然在我听来却十分的扎心,扎的我生疼。

我滞了一滞随后转身,大美人果然是大美人,果然不是一般人,这才几天就给我惹回来一大堆说不清讲不明的情债。

醋意翻江倒海的涌上心头,我对大美人要同我分手的原因已经没甚么兴趣,对这凭空冒出来的鬼倒是颇有几分兴趣,等本少明儿闲了非把他扒个体无完肤,我倒要瞧瞧他究竟是何方冒出来的神圣。

万香楼我几乎是飘出来的,在月下对着屋檐一角擦干委屈的泪水,又默默静了一会,才一路奔往谷口一线天,路上因为僻静,少不得又对着一众花花草草下了一顿泄私愤的毒手,出了迷魂阵寻得逸尘拉他上马:“陪我喝酒去!”

逸尘性子恬淡的转头,甚是关切的望着我:“你这又是怎么了?”

我下意识摸出他送我的扇子,压着性子敷衍了一句:“没怎么。”

  他静默无声望了我一会才道:“我瞧你这样子大抵就是谈崩了?”

  我偏过头细细打量了他几眼:“谈崩?我和他之间没有谈崩。”

  他看我的眼神有些飘渺:“若是没谈崩你会是这样一幅神情?”

  我的心中一颤,若说这世界有一个人是最了解我的,这人便是近在咫尺的逸尘,逸尘能够精准推断出我的心理动向,能够不费吹灰之力抓住我的痛处,而我却不能同他介怀,因我没法子在他面前故意端架子做出任何伪装。

我的胸口被大美人的绝情压的发闷,头痛乍然发作连带神色更僵,我看着他勉强笑道:“这事要怎么说呢,我原以为不过就是素日里的闹一闹耍耍性子,估计也就是同我妹子一样不折腾我难受,没成想这才几日人家都有新欢了,情情爱爱的事真的没有定数,所以说本少我也应该识大体,不要总是心心念念想着人家会回心转意,或者至少对我顾念旧情,我若如此岂不是显得自己忒没气量忒放不开忒……”忒到最后我都不晓得自己在说甚么,只觉鼻腔里酸涩涨疼。

逸尘打量了打量我的黯然神伤又道:“那人长得像你吗?”  

我压着嗓音怪笑了两声:“像我!本少有那么不招人待见有那么丑吗!”

  “那人若是长得同你有几分相像,总还说明尉迟谷主心里面有你,就算是后来者居上你也该心满意足,因为在他的眼里你才是他瞧得上的,若是那人长得同你压根不像,说明你在尉迟谷主心里面根本就没地位,他不喜欢你你又何苦自找没趣。”

  逸尘的理论我无法推翻,我只能说自己看事情委实是没他通透。

然后他慢悠悠道:“可见你今儿晚上是得好好喝一壶了,走吧我陪你。”

我看着他略显微妙的神情,突然觉得这一天理应是他蓄谋已久的,他在等我做出决定,而大美人恰恰给了他这样好的一个机会,细碎的夜风拂过他的长发,发丝在风中飞扬,我拉过缰绳握进手心中:“行,就是你了。”

我头一回见到他笑得如此得意,笑得如此云散风流:“选我你不会后悔。”

我沉默的应了,有时彼此之间心领神会比说破更有威慑力,何其悲哀。

大美人伤了我的痛还在,我却要在这伤痛上继续寻找卑微的希望,如果说先前我还会顾忌,我喜欢逸尘会触及到大美人的底线,会有违深远大义伦理道德之类,在这一刻我全都不想管了,没那个必要也没那个心思,虽然大美人伤害了我,可我却不想用这样一种手段来报复他,报复他对我的蔑视,报复他带给我的伤情,我只想记得他曾经对我的好,那三年的陪伴清香满怀。

如果说回忆也是可以下酒的,我愿意躲在往事里长醉不醒。

飞絮漫天轻认柳,用一个词来形容我和大美人,就是狗血的有缘无份。

我把我的爱许给了一个今生都不大可能会同他有未来的男子,而且除了他还没人能替代,也不是不能替代,是那感觉没人能替代,负面情绪一边倒,我只觉得有无尽的苍凉和伤感,觉得自己如今这心境委实是有点女人心理。

要我原谅大美人大概会很难,要我接受逸尘大概没那么难,从冬到春,我一直被他迷得晕头转向,我喜欢他这事毋庸置疑,我能管得住自己的人可我管不住自己的心,同样我也不排斥他在明目张胆测试我的底线。

酒馆的掌柜的听说我们要酒还是多要,招呼了一帮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一顿呼风唤雨的搬搬抬抬,十几个酒坛子在桌上一字排开,封口的泥土干燥的有些皲裂,应我的要求全都是今年新制的糯米烧酒,酒性最烈入口就是燥辣的一线天,若是度数再高些,大概我的喉咙便可以烧起来。

用杯子喝得不过瘾,我连杯子都弃了,抱了一坛子揽进怀里,撬了封口的泥撕了封口的贴直接灌进口中,浓烈的酒气冲进我的口腔,酣畅淋漓的激烈混合着泪水的苦涩,一股脑冲进我的脑袋里,烧得我愈发的神不守舍,素日里温和的好性子,在这一刻仿佛被解开了封印,我只想喝醉,哪怕醉酒会失态,哪怕酒醒还要面对,我也只想求一醉。

逸尘开始还劝我少喝些,叫我务必保持清醒,待会别败了他的兴致。

我喝得眼前的他由一个变成了三个,三个变成了十个,十个之后便再也数不清,我自觉喝得忒尽兴便道:“本少答应你的事绝对说话算话,你那兴致是这样容易就败的吗?你那兴致若是这样容易败,那你还缠我这样久做甚么?”

然后便跌跌撞撞扶着桌子站起身,叫那掌柜的再拿酒来,朦朦胧胧有个人影从我的身边一闪而过,我被他墨色的衣服刺了一下,刺的灵台一清明,再也没了醉酒的兴致,他那衣服的布料泛着亮泽柔软的光亮,刺的我的眼睛发疼,我眯着眼睛去看他,发现只不过是个不认识的人,然后心底又是一片怆然。

酒馆里的烛火亮亮的,亮的我怅惘无比,我总算明白过来自己为何一直放不下大美人,不是因为他哪里好,其实他哪里都好,也不是因为他欺骗了我的感情,到头来就连个凭空冒出来的鬼,都比我在他的心里有地位,我之所以放不下仅仅只是因为自己,我以为自己可以超然脱俗到面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淡然一笑,我以为自己可以丁是丁卯是卯恣意潇洒的公事公办私事私聊,可我终归也不过就是个身在红尘中的凡人,我对大美人的放不下,其实只不过是对自己过往青春的放不下,譬如我爹对于我娘亲,譬如唐晚词对于天子。

我的心头一紧,隔着酒坛子在桌面上握住逸尘的一只手道:“你这人素日里说话中规中矩人也场面,就是不晓得你行事如何,你说本少若是选了你,你回头会不会也同大美人一般,同我唱上这样一出戏,再给我闹个天下皆知?”

他凝视了我很久道:“他是他我是我,你试一次就不会这样想了。”

“还试?三年之前我十七,三年之后我就二十三了,如果一生要用无数个三年去试无数个人,看看究竟哪个才适合我,我估计我没有那么多时间。”

如今我已不再是三年前那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那个可以与人敞开心扉互相倾诉的小伙子,在江湖中走了这么久,除了莫炎尘没谁敢让我真正信得过,本来还有大美人让我托付终身,可是现在我不晓得是不是可以完全相信逸尘。

其实也无可厚非,这原本就是个杀机四伏潜规则遍地的世界,规则是人定的,而人又是活动不定的,所以就算是有一种规则可以保持不变,除非是没有外力插手,不然一定会一石激起千层浪。

只是我那时太年轻太天真,总以为人与人之间是对等的,以为人与人之间的付出和索取是对等的,所以我毫无保留,以至当自己面对真实的时候反倒觉得委屈受挫,我很想像对待大美人那样对待他,但我发现自己没法子不去思考这样或那样实际存在的问题,自己没法子不去问他这样或那样实际存在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