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笑起来,笑得很伤情:“你说了四遍让我相信你,你真的变了。”
我张了张嘴巴想要解释,脑海中却浮现出逸尘的身影,我真的是变了。
周遭的人群一阵分散合拢,暮云潇踏着信心满满的步伐迈过来,看着大美人拱了拱手笑道:“尉迟谷主,我们唐宫主让我来请薛公子去喝杯茶。”
大美人正眼都没给他,淡然的转过身去背对着我道:“请。”
我还没回神,大美人就已经提着秦雨曜的衣领消失在人群中,秦雨曜四仰八叉扒在他瘦削的肩膀上,一张粉淡淡的小脸上哭得梨花带雨,一口一个薛哥哥救我愈行愈远,云妩在他面前时不时威胁的横他一眼。
我看着大美人决绝的身影,有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我不晓得他会如何处理秦雨曜,也不晓得他为何要对我如此决绝,我只是震惊于他的冷漠,震惊于他看我的眼神,那眼神冰冷陌生的让我恍惚,我希望自己是想多了。
亦步亦趋跟在暮云潇的身后,穿越层层人妖的包围向子云亭走去。
燕亦凡早没了人影,目之所及之处全是搔首弄姿双手交叠的人妖,我的思绪完全跟着大美人飘远了,飘到我和他初见的酒楼,飘到我和他同去的砚月山庄,飘到关着他秘密的瑶华岛,飘到他风华绝代的妩媚多姿。
日光炫目灼烈的劈头盖脸,我感受着那如芒的光泽,内心里只有无力的惨淡,还有一些即将赴死的悲凉,鼻息中都是阴江竹的叶香,凉凉的很舒爽。
我晓得,唐晚词历尽千辛万苦才把我逼进云景台,这事不会到此为止,一如他惨败的过往,积聚已久的情绪需要一个宣泄的缺口,那缺口一定是我。
我看着意气风发的暮云潇,突然觉得他真的没甚么心计,最起码同玄夜相比没甚么心计,也没甚么深刻的社会阅历,为了缓解大美人带给我的压力,我对天吹了个口哨,暮云潇转头望向我笑得更加逍遥:“薛公子心情不错呀!”
我袖着飞云扇伸了个懒腰:“看来本少今儿是走运啊,宫主您今天出门也没带个宠物傍身,本少这安全感瞬间飙升自然心情不错。”
暮云潇想了想,从袖口中抽出一个小东西拎起来:“薛公子说得是这个?”
我循着他的声音转头望去,是一只通体火红透明的小蝎子,头顶旁两只硕大的鳌就像顶了两团燃烧的烈火,我心下一惊立马改口:“品相相当不错,本少一瞧就晓得是极品,很有你们土宫的风范。”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戊土宫。”
暮云潇低头哈哈一笑,对着那火红色的小蝎子就是情深意重的一顿摸,摸完了又情深意重的说了句:“我晓得,薛公子你其实挺怕我这些宠物的。”
我打了个哈哈:“凡是存在就是合理,本少喜欢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怕呢。”
暮云潇手一伸把小蝎子递过来道:“那要不你摸摸?”
我继续摇着飞云扇故作镇定:“还是不了,想来宠物也是会烦的。”
暮云潇继续穷追不舍:“口说无凭,薛公子你不摸就是不喜欢。”
我终于在他傻白甜的攻势下彻底崩溃:“本少摸不摸的都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这事估计宫主您也没空听我废话,所以我就不多说了。”
暮云潇利用宠物的优势大获全胜,逍遥之情溢于言表,快走两步跳上子云亭前的石阶对着唐晚词的背影道:“宫主,人带来了。”
我一边摇飞云扇一边谨慎躲避在他周身蹿上蹿下的蝎子,从他宽大的纱衣身后慢慢走出来,唐晚词坐在亭子当中的石凳上,长发高高盘了个道士髻,看不到他的脸孔,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和他隐隐露出后脖颈的火红色红绫边。
雪白色的脖颈上有一条条不甚明显,但很沉旧的青紫色淤青,肮脏的淤青爬在雪白色的肌肤上,沧桑中夹了些许悲情,带着令人无法察觉但又深入人心的隐忍,深入骨髓触目惊心,我的第一感觉是他一定受过虐待,第二感觉是下手这人忒心黑忒没轻没重,第三感觉是略微有些恶心想溜。
他感到我在观察他,微微侧了脸孔过来,在淡薄的香雾中斜睨着我。
他的目光还是惯常的淡然柔和,没有想象中的高深莫测心思缜密,大抵是日光太过于炫目,我总觉得在他的眼睛后面还有另外一双眼睛,一双不是唐晚词的眼睛,但却实实在在存在的眼睛,此时此刻正在探询的盯着我。
我收了扇子理了理情绪,唐晚词在我之前对暮云潇道:“暮云潇下去吧。”
我人在屋檐下只得安静待宰,暮云潇走后四周安静下来,亭子里只有竹叶随风的飒飒摇动声,我紧握飞云扇欠了身满面堆笑礼节道:“唐宫主您找我?”
唐晚词的唇角再次扬了扬:“请薛公子过来喝杯茶聊聊天。”
微风过处有竹叶飘落,落在他身旁的石桌上,桌上燃了一炉沉香屑。
我跟大美人厮混了这几年只学会两件事,一件是通过言语刺探人心,一件是通过感觉判断断袖,谁断了谁没断,我只需瞧一眼便可以心知肚明,唐晚词绝对不是断袖,这和市井街巷大传特传的话本子有着云泥之别。
我点点头道:“唐宫主有话请直说,这是你的地盘用不着拐弯抹角。”
他还是一直望着我,望了许久才缓慢开口:“我有件事非薛公子出面不能解决,想请你百忙之中抽空帮我个忙可以吗?”
“我可以说不吗?恐怕我没说不的资格吧?我若不同意,今儿下午唐宫主就会把留在杀人现场能证实我身份的东西,一并打个包差个人送到少林去,估计本少今儿晚上就会非进天牢不足以解决问题,是这样的吧?”
红绫的包边贴在他雪白的肌肤上,有种殷红欲滴的妖娆,唐晚词轻轻笑起来,眼角的墨色莲花再次绽放:“我不会送你进天牢,因为这罪状我担不起。”
“唐宫主真是说笑了,是本少担不起才对。”
唐晚词瞥了一眼身边的青铜香炉:“这香炉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到我这已经是第六代,我本来也可以一死了之,但我始终下不了决心,所以一年年拖了下来,抢秘笈不过是应个景,谁知却出乎意料的顺风顺水,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搪,不过薛公子这阎王倒不好见,虽说我也用了点手段,不过有皇子血统本身就比一般人要尊贵,所以这点手段用的很值。”
我盯着那长满霉绿斑斓的铜香炉,看着眼前丝丝缕缕的细烟,整个人都呆了,这就是我的连唐晚词都畏惧的特殊身份,这就是我的必须要被人抖搂出来的特殊身份,吃惊之余是惶惶,惶惶之余想要一头撞死。
我没有说话,炫目的日光像银白色的雨水,无声敲打在我的心上。
唐晚词靠在椅背上,轻轻抚摸着手指上的黑玛瑙扳指:“薛公子若是同意帮我我可以保你无事,你只需替我出面叫天子放过我放过我这五行宫,我和他之前的事可以两清,我和他之后的事我自有安排。”
“那他若不同意放过你呢,毕竟他喜欢你喜欢你这张脸。”
唐晚词闭起了眼睛沉吟了一会道:“晓得我这莲花是怎么一回事吗?”
“不知。”
“十年前天子软禁了我要我给他当男宠,我不同意他就用私行,甚么都用了就差没上刺青,后来有一日他喝醉了,在去天牢的路上走岔了路走到了灵和殿,那时正值莲花盛开,他觉得莲花盛开的样子分外好看,就吩咐人给我在眼角刺了朵莲花,所以你最好劝他同意,若他不同意你就用你的身份逼他同意。”
我这会子的思维已经相当混乱:“有没有可能你说得这事不是真的,因为我从未听说自己拥有皇子的血统,这事或许是听差了也未可知。”
“不会有错,皇室族谱上明白记着,你娘亲五伏上的一个妹子是天子的八妹,当初因她命犯童子煞必须要有个替身,因此送她去带发修行,结果修行的路上出了岔子必须要遁入空门,因此宫里没有对外宣布,而是直接送她遁入空门,这事薛公子的娘亲难道没有提起过?”
我扳着手指头算了半响,也没算出我和皇子之间究竟有几毛关系:“本少觉得是这样,您和天子之间的事我一个外人也不了解实际情况,就算天子肯见我我有机会帮您传话,毕竟我和天子的关系摆在这里,我又不是名正言顺的皇子,论辈分血缘也忒远了些,这话说出去有用没用都不好说您说是吧?”
唐晚词忽然就不说话了,十指紧扣眸光发冷,我又安慰他道:“我这血缘关系与天子相比委实是远了些,就算是沾了皇子的边,也是个边缘的不能再边缘的皇子,天子不给我面子也在情理之中,天子若给我面子那才是不正常。”
唐晚词的眸光愈发冷了起来,嗓音低沉冰冷直逼逸尘:“我没时间了!我受够了他毁了我毁了我的生活!要么你帮我!要么我逼你帮我!我晓得他在乎你的身份大白于天下,你若不帮我你就陪我同归于尽吧!”
我看着唐晚词苍白幽怨的脸,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我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这一刻我首先想到的是我爹和小魔女,其次想到的是大美人和逸尘,我的弱点太多,多到轻易就可以被唐晚词拿住进行要挟,无路可退,我连自己为何要帮他都不能选择,只有被动去接受他给我做好的安排。
我若不答应唐晚词的要求,很可能被他乱棍打死,我若答应唐晚词的要求,很可能被天子乱棍打死,我张了张嘴巴干干的道:“就算本少肯帮你,也不一定保证百分百能成功。”
唐晚词的脸孔有些扭曲:“为了薛公子工作有动力,我有个礼物送给你!”
作者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