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五行宫之前的最后一站,是要经过横亘在五行宫之东的凤仪山。
凤仪山是五行宫的分界线,南北界线分的相当清楚,凤仪山以南就是五行宫的地盘,以北则是十万树木丛林的浑圆山峦,同样,凤仪山也是一条隐形的纽带,南北连接紧密,山南山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分不清,这纽带既是凤仪山的特性,也是五行宫里五行宫殿的特性。
山岭间夹有低谷盆地,西面的盆地多由石灰岩组成,东面的盆地则多由红色砂砾岩组成,日久天长经过风化的侵蚀,逐渐形成了丹霞地貌,因为是要进入山谷,所以晚饭就开在谷口的一间小酒馆里面。
酒馆坐落在凤仪山的一条小道上,蜿蜒曲折院内有一泓碧绿的清池,时逢晚春万点花色,无论是远眺还是闲游皆是醉人的美景,酒馆虽小但却是难得的热闹,虽然是加了备用的木桌木凳,却仍有七八个挑夫不得不坐在门外的担子上,生意好的人头济济,但掌柜的却十分不开心,酒馆里二三十人的位置坐的密密麻麻,其中有一大半的人都是随身携带了兵器,我打量了一下没一个认得的。
老板娘大抵平素里就是个不会笑的,此刻僵硬着面皮挑起唇角往来招待,瞧着不但不喜庆,反而还有点怨毒女鬼的感觉,我们落座之后听到有人在小声议论,说这些人都是暮剑阁的弟子们,因为两日之后是暮剑阁阁主嫡长子白若云大婚,所以把分散在外的弟子们都招了回来准备筹办大喜事,而且据说新入门的小娘子,是峨嵋掌门慈云师太的关门弟子钟宁。
蜀州的江湖势力远比中原更繁杂,大小门派之间的依附关系也更难理清。
名声最响的有三个,峨嵋据南,唐门霸东,而暮剑阁则领袖蜀北,如此南北联姻自然是蜀州江湖势力的一道亮眼风景。
“赵兄,你说这次的婚礼唐门究竟会不会来?”
“依在下拙见,唐门应该会来,如不亲眼衡量,岂不是对这场联姻一无所知?”
“哎,老哥这话说得不对,就是俺这样的粗人,闭着眼睛也晓得,白家娶了峨嵋的婆娘,总不会就为了生几个身强体壮的胖娃娃吧。俺要是唐门的门主,才不来白费功夫看人讨老婆合谋对付俺。”
那老板娘听着他们无聊的对话,满脸堆笑的放下酒菜,扭着水桶一般粗的腰往门外走出去,看样子是准备透一口气,她这厢走到门边,那厢扑面迎进门一阵清香的风,暮剑阁这一回的宾客之中自然也不乏闯荡江湖的女子,只不过很少有女子愿意挤进这间乱哄哄的小酒馆,大多都是只在门口买一碗清水淡茶,解解渴歇歇乏便接着上路,因此这酒馆之中除了老板娘可谓佳人难觅。
男子生性好斗,江湖中的男子更是如此,为了钱财,为了面子,甚至是为了一句没相干的话,往往前一秒还在谈笑风生,后一秒便会刀剑相向血溅五步,男子之中丢进了一个好看的女子,大都是如推石入湖激起一大片的风浪。
此刻走进酒馆的正巧就是一个好看的女子,弯弯的眉毛大大的眼睛,若是笑起来一定会十分的可爱十分的动人,可她非但没有笑,秀美的脸上竟连一点表情也没有,好似是有一层无形的面具,正紧密贴合在她嫩如春花的粉颊之外。
她的身量不高,但自上而下非常匀称,显得苗条修长,颈上戴着一串碧玉珠链,左腕挂着一个碧玉手镯,上身穿着件葱绿夹褂,鹅黄束腰之下是一条碧绿色的罗裙,整个人就像是一条碧绿色的影子,若不是因她背后背着一个长长的包裹一看就晓得是兵器,怕是所有的人都会当她是个走错了路的小家碧玉。
“这,这位姑娘,里面没……”
老板娘结巴了一下正要说话,就被旁边一人打断:“哎有位置,兄弟们让一让,总能给姑娘腾出个座位出来。”一个劲装汉子嘿嘿笑道,向着桌上他人使了个眼色,立刻便有人站起让出一个木凳,端着酒碗走了出去。
“喂喂,明明是两个座位好不好?”随着清亮悦耳的一声提醒,一个看样貌不过十三四岁,但身量颇高的少年小厮,跌跌撞撞的跑进来“我还得贴身伺候着我家姑娘呢,劳驾哪位行行好也给让个座呗。”
这小厮看起来比那姑娘小上一些,模样颇为讨喜,一张娃娃脸上挂着亲切的微笑,乌溜溜的眼珠灵活的左顾右盼,一副没见过世面的神情,屋里坐的都不是甚么恶人,这小厮又笑得叫人心喜,加上是这美貌姑娘的小厮,马上旁边那人便端着茶杯起身笑道:“娃娃来坐,我去透透风。”
“老板要一壶清水,不要装过茶水的壶,多谢。”那小厮颇为伶俐,一边把行李包袱放在地上,一边摸出一块碎银递到老板娘的手上“刚刚让座那二位的帐也一并算了,余下的算是打赏。”
说罢掏出一块白巾,仔仔细细铺在凳子上,那姑娘也不开口,径自在铺好的白巾上坐了,背后布包解下来放在膝上,黑亮的双眸只是盯着桌上放着的左手。
旁边的人都已经忍不住开始猜测她的身份,有几个想到了甚么,惊疑不定的偷偷瞄她,有几个全无头绪,只是间或瞧一眼,剩下的都在仔细打量她,一来是秀色可餐谁不爱看,二来也都是好奇,这到底是哪家的女侠,行走江湖穿得如此不便不算,还带着一个帮忙打点的小厮。
那姑娘也不理会这些目光,似是早已见得惯了,清水上来之后便静静的倒了一杯浅浅抿了一口,那小厮抹了把汗咕咚咕咚仰头喝了三杯,哈的一声出了口气:“果然走的久了,清水都变得好喝起来。”
一个劲装的汉子,双目狐疑的在这对主仆身上一扫,放下酒碗抱拳道:“萍水相逢也是缘分,在下刘振川,也是来参加白大公子喜宴的,可否与姑娘交个朋友?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那姑娘眉心微微动了一动,垂首喝了口水并不答话,反倒是那小厮嘻嘻笑道:“刘大哥,我家姑娘不爱说话也不爱交朋友,您喝您的水酒莫要打断我家姑娘喝水就好。”这话回的颇为无礼,刘振川面上不禁一红,露出几分尴尬之色。
“若是提称呼,我家姑娘姓崔大家叫崔姑娘就成。”那小厮看了一圈接着道。
这崔姑娘果真是不爱说话之人,只是静静坐着,但她愈是如此,酒馆里的人狐疑之色愈是浓重,仿佛这姑娘的特征,更为符合他们心中所想的那个人,只不过他们也并不能确定,那人究竟是不是姓崔。
刘振川左手边上的一个人,听了那小厮的话登时面带怒色,哼了一声讥讽道:“崔姑娘好大的架子,行走江湖还要带个累赘,万一遇上事端岂不是平白搭条性命,还是说姑娘的武功原本就好得很,碰上甚么对手也保得住这半大娃娃的命?”
言下之意,你若是承认自己武功不错,那他当下就要讨教讨教。
刘振川连忙伸手拽了一下笑道:“冯兄弟,坐下喝酒。”
明里是在劝他,暗中却警告似的捏了他一下,然那姓冯的汉子是个直愣愣的性子,一翻双目道:“你捏我作甚?这姑娘进来连句话也不肯说,只叫个小厮答话,难不成咱们一屋子的江湖好汉,只配和她手下的小厮对话吗?”
那崔姑娘双目微抬,一双黑眸深不见底,仍是不说话只是缓缓将膝上的包袱放在了桌面上,冯姓汉子酒性上头讥笑道:“这么标致的姑娘莫非是个哑巴?”
那崔姑娘轻轻叹了口气,似是非常不情愿的抬起右手,青葱样嫩白的手指钩住包袱布结,轻轻一扯缓缓将包袱皮向一边扯开,屋内众人顿时伸长了脖颈瞧了过去,紧接着又纷纷响亮的倒抽了一口冷气,我和逸尘也凑热闹,探头过去瞧了一眼,包袱里面是一把长剑,浅碧色的剑鞘缀着数颗翡翠,剑柄拖着两条天青剑穗,一眼望去便晓得是价值不菲的好兵器,单是护手上那颗拇指大小的碧玉珠,怕就会引来贼人无数,难怪要用包袱裹好了才肯拿出门来。
我同逸尘私底下咬了个耳朵,确认了一下这姑娘的身份,然后我们俩就在秦雨曜愤怒的目光中,神态自若的等待着答案的揭晓。
众人抽气吃惊,自然不是因为这剑的价钱,那冯姓汉子面上的酒意瞬间去了大半,面颊几乎没了血色,连声音也有些发颤:“这剑上,莫非有一道碧绿的印子,擦也擦不掉?”
那小厮笑嘻嘻的说道:“咦,冯大哥难道偷偷看过我家姑娘的宝剑了?”
冯姓汉子脸上的肌肉变得有些扭曲,似乎想努力做出一个微笑却不得其法,他缓缓坐下抬手擦了擦额上冷汗,语气骤然变得十分恭敬,“在下有眼无珠,没想到碧姑娘也会来参加白家的婚礼,多有得罪还请碧姑娘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