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之前,苏幕遮还在我的面前跳来跳去不可一世,半个时辰之后,就只是一具了无生气的尸体,站着进来却需要两个人抬着,才可以出得去这扇门。
大美人叫毕天和逸尘进来搭把手把他抬出去的时候,楚筱凝和楼心月就像是两支拉满了弓的离弦之箭,几乎是在房门打开的同时,一瞬不瞬的就从房门外飞射着弹跳进来,哭丧的哭丧,痛骂的痛骂,房间里本来人就多,再加上更多的喊叫和哭泣,霎时间整个房间给我的感觉就是人满为患,就是需要赶紧清理一下。
楚筱凝一张小小的粉脸上挂满了泪珠子,那样子就像是刚刚才死掉了夫君,楼心月因为暴怒,整张脸孔都涨的通红,身体抖得像筛糠,楚筱凝边哭边指着我破口大骂,声音高的可以顶破屋顶直冲云霄。
我对她这种不自重的傻瓜行为早已经见怪不怪,所以也根本没有想过要还口同她解释些甚么,楚筱凝就是这样子,我犯不上同她挑起口舌之争,我就坐实了我这位置任她耍性子撒泼骂我骂个爽的,楚筱凝说白了就是个没甚么真本事也没甚么心计的泼妇,我说她是泼妇都是抬举她,她应该算是个悍妇,泼妇尚且还有三点水,悍妇是心里面的水分都已经干涸的蒸发掉了。
脾气又臭武功也差,最大的杀手锏就是骂人,而且她特别喜欢骂我。
比如今天她也还是暴跳如雷的,只是在言语上对我一再的进行威胁。
楚筱凝有坏处,但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她的好处就是只骂人不动手,这点要比我们家小魔女好太多,我们家小魔女心情好的时候才会骂人,心情不好的时候直接就动手,当然也极有可能是因为楚筱凝比较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武功差动起手来反而不沾光,所以干脆选择了不动手,不像我们家小魔女,仗着有天赋武功也不错,所以总是一言不合就想动刀动剑的过两招解决问题。
我静静靠在大美人怀里看楚筱凝发火,听她反复强调我完了,我杀了他们阁主我完了,他们五色府的人是绝对不会放过我的,她要我赶紧想个法子把他们阁主救活过来,不然她就要代表他们五色府灭了我让我不得好死,如果他们阁主再也活不过来,那她也不想活了,她也要跟着他们阁主一齐去死,去地府里面陪着他,然后她就会生生世世的恨我,她的灵魂也会生生世世的恨我,不管她轮回多少次,不管她是死了还是活着,不管她是不是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她的这一世下一世下下一世,都永远不会忘记我,她预备要用她自己永生永世的生命,来把我的罪行铭记于心来诅咒我,她要诅咒我每一世的轮回,最终都会以不得好死来收场,诅咒我每一世结束回到地府之后,都要照例去一趟八大地狱和十六小地狱里面,好好的逍遥快活一下,最好是再把我投进无间大地狱里面,让我也用心好好体验一下,非鬼的虐待是个甚么滋味。
她在声情并茂的对我无故谩骂,我就在一脸气定神闲的看着她微笑。
我笑她傻得幼稚可笑,笑她发起火来得样子瞧着更傻更呆,楚筱凝看我笑得欢,于是心情更加不爽,于是骂我骂得愈发狠毒,最后的最后她骂得累了,也没词可以继续骂下去了终于住嘴。
我这时已经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恶作剧一下,便接过她刚刚脱口的话来道:“楚姑娘,依本少看你们苏阁主还能活过来得几率几乎为零,没成想你对你们苏阁主倒是一往情深的很,既然如此你想要跟你们苏阁主一齐殉情,去了地府好陪伴他,要不要本少的扇子现在就送你一程啊?”说完我就去手边摸扇子想要吓唬她一下,结果摸了半天也没有摸到,只得违心的作罢。
楚筱凝应该就是说话不过脑子,她那表情明白告诉我,其实她根本就没有想过要跟着苏幕遮去殉情,她刚刚的话都是说着玩的,楼心月的表示则与她完全不同,楼心月的态度比较隐忍,虽然对于苏幕遮已死这件事也表示出了愤怒,但还算是理智冷静,最起码她可以理智冷静的拜见过唐晚词,理智冷静的查看过苏幕遮的尸体,理智冷静的跟我理论一番之后再宣战,理智冷静的叫楚筱凝闭嘴,别跟我们说没用的,理智冷静的告诉我们,苏幕遮死掉不代表五色府不存在,只他们五色府里还有一个人没有死,就会一直把杀掉我这个理念执行下去,最后,又理智冷静的拉着楚筱凝,从我们的房间里离开。
虽然楼心月同我之间有弑母之仇的恨,而且日后势必会有一场恶战,但是现阶段的情况下我不讨厌她,甚至还有点欣赏她的傲然风骨,单凭这一点我就觉得,楼心月还是他们五色府里最正常的一个人。
大队人马从我们房间里撤离之后,唐晚词很关心的过来瞧了一眼我的伤口,说了些无关痛痒但还是很得体,很适合应付场面的漂亮话,又放下一包小莲蓬小荷叶小铃铛样的值钱的赤金细软,说是他的属下办事不力叫我受伤,委实有不妥之处,这点东西算是给我赔礼,以后就当甚么事都没发生过,他们五行宫和万香谷泰山派,都还是各自占山为王的兄弟门派,大家都还是好兄弟,有事用得着就招呼一声,只要是在他唐晚词能力范围之内,只要是他做得到的定当尽力而为。
大美人他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那赤金的东西就摆在桌面上,也不晓得他今天到底是怎样想的,死活推脱着说不要,不光不要还一个劲的说,谢谢唐宫主的一片心意,行走江湖哪里就有不受伤的,男人嘛受点伤不算甚么,过几天就好了。再说我们家慕滼还年轻,身体素质也不错,总不至于就要耽误甚么事情的,这点小事不足挂齿,你这心意我代我们家慕滼心领了,东西你还是收回去,赔礼道歉的事情我们认下了,以后重新开始谁也别故意刁难谁,谁也别说话不算话,有事大家互相帮忙,没事各自好自为之云云。
我的小心肝就在他一口一个不要之下,一抽一抽疼得紧。
谁要他代本少说不要,谁要他代本少把这事情给认下,本少现如今缺钱缺得紧,他尉迟大谷主又不是不知情,这还有甚么糊涂好装,他以为本少跟他似的,日日靠着卖花毒,赚个盆满钵满开心得不得了,本少单凭打理门派做点正经生意,怎么说这钱来得还是有局限性大得很。
东西已经送到了手上,我若一味不肯要,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若我家败在我的手上,我要如何去见我家祖上十八代的列祖列宗。
我觉得我基本可以选择不必见,即便见到也有可能再被弄死一回。
这钱若是不要,我下个月的灵溪大会拿甚么去给弟子们参赛用,我各个武馆,酒楼,和饭馆的周转,单凭跟莫炎尘借的钱哪里就会够用,有钱能使鬼推磨,没钱饿死英雄好汉,这话他总不会没有听说过吧,不行我这伤都受了,没道理白挨一顿,再说这一回可是他唐晚词自己主动送上门来得,我又没有拿刀架在他的脖颈上逼着他,这不是摆明了不要白不要嘛,一想到这里我就来了干劲,一想到钱我就一百个不想错过。
我在床栏上借力撑住自己道:“多谢唐宫主美意,东西本少收下了,往后的事情就按唐宫主说得做,大家还是好兄弟,就当甚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好吧?”
大美人有点责备的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唐晚词冷冷清清瞧了我一眼也没有说话,只是把自己修长柔软的左手搭在右手上,食指轻轻摩挲着他的黑玛瑙扳指,整个人看起来有点走神,但是眼神却很平淡低调,然后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整个房间里就是静的出奇,静的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我看着他眼角半开的墨色莲花和他通体的红衣,交领的部位压的比逸尘还要紧,所以根本看不到里衣,袖笼是故意改良过的宽袍大袖,宽大的把手都遮了起来,只露出十指的指尖,他的指尖十分的尖细雪白,白的像隆冬时节的雪,干净又清冷,干净的一尘不染,我突然间明白,为何我在看到他第一眼的时候,会觉得他哪里看起来有点像地府地面的鬼魂了。
是因为他的神情,幽怨中带着一股难以排解的怨毒,若我没有看错,他的眼神中还带了一些仇恨,根深蒂固的仇恨,只是他用无言很好的掩饰了他自己的幽怨,如果不仔细去看,大概只会觉得他是个有点忧郁的人。
就在我以为他思考的已经入定了的时候,他突然用一种很轻很空灵的声音说了一句:“薛公子说甚么就是甚么,我还有事先走了,尉迟谷主记得跟薛公子说一下那件事情,免得再把消息外漏。”
如果说唐晚词刚刚在动手的时候,身法是飘逸轻灵的无人能及,那么他现在离开的时候,就是身披轻烟足踏祥云虚幻缥缈的令人神往,大有仿佛轻云若之蔽月,飘摇如流风回雪之态的一身仙气附体。
唐晚词一走大美人就很不耐烦的,把我轻轻放倒在床上:“你给我躺好。”
我这会子伤口已经不太疼了,忽然有点想逗他,我冲他眨了眨眼睛道:“本少如今身负重伤,若你想要硬来我也没甚么抵抗能力,你要不要试一下?”
大美人充耳不闻的道:“你先躺好,这伤口再要撕裂一次将来有你受的。”
我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道:“没想到你还挺关心我的未来的。”
大美人瞥了我一眼,拿下我的手来道:“我不是关心你,我是关心将来我自己的视觉效果,我可不想以后每一次都面对这样一道又长又丑陋的疤痕,那样我会感觉很不美好很倒胃口,所以麻烦你好好配合一下成吗。”
我干笑了一下道:“你是不是应该给我解释一下那件事啊?”
“你已经做好听得心理准备了吗?”
“怎么?这事情很严重吗?”
大美人柔柔看着我没出声,我有点紧张起来:“大美人你有话就直说,千万别拿不说话来吓我,你晓得的我这人胆子不算太大,你有事就直说好吧?你这表情该不会是想告诉我,唐晚词他真的瞧上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