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一大清早,又是一场飘飘摇摇的素色轻雪,我一觉睡醒穿衣梳头收拾停妥之后,便想带着小魔女出门,走到她住的地方才惊奇的发现,她和百灵早已经逃之夭夭,我推门而入绕着前厅卧房环视了一圈,有种云上云的既视感。
虽然是逃之夭夭,但两人还是很乖的把被子都叠好,屋子里也是简单收拾过一遍,佩剑都带走了,小魔女还把自己的手串,缠了两圈摆在窗前的桌子上,这明显就是小魔女的一贯做派,明显就是小魔女等不及要去逛庙会的表现。
事已至此我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可以处理,就只有先了解清楚具体情况。
吉叔的风寒还没好,只能把须鴷和宗震提过来,把一早的情况问清楚。
听宗震说,早上天刚亮的时候,小魔女叫百灵过来传话,说是叫他过去一趟有话要说,然后宗震就乖乖的俯着首过去了。
小魔女交代的事通俗易懂,就是叫我别担心,她和百灵一齐去逛庙会了,中午也不会回来吃饭,太阳落山之前保证一定会回来,如果我们有甚么十分要紧的事需要找她们,在庙会上一定可以找得到她们,但是如果没有甚么特别重要的事,小魔女还是不希望我们派人去找她们,因为人家今儿要过一天女孩子自己的生活。
我再一次不可抑制的对宗震失望,再一次不可抑制的想把他从鼎泰宫里撵走。
我同他认识了十年,这十年里宗震就没有做过一件叫我省心的事,一个人不做好事不难,一个人要做好事也不难,难的是十年都不做一件好事,我瞧着他那张过于憨厚老实的四方大脸,心平气和给他讲了一遍这十年里他的所作所为,又心平气和给他讲了一遍小魔女对我的重要性,之后告诉他说,叫你练武功你没天赋,叫你打理门派内务你又没心机,现如今本少就只叫你看小孩子,这事情你都做不好,我看你真的就可以选择收拾铺盖卷,直接从我们鼎泰宫里滚蛋了。
我说:“我现如今就出门去找我妹子,你最好但愿她没事,但凡她有一点事,你就等着提了脑袋去陪着她好了。”
话虽如此,但我不能总是拖时间,所以还是按照原定计划去金家工坊,临时安排了须鴷去庙会上找小魔女,人找到了就带到上次去过的那家饭馆里等我,我这边的事情一结束,会以最快的速度过去找他们汇合。
百灵的武功其实也不错,人也很值得信任,但是一想到她是个女子,我就还是感到缺乏安全感,还是感到有点担心,同她相比须鴷就要好得多,一来他平时的话就比较少人比较沉稳,遇事比较注重实际效用,二来他的性子比较古怪,跟谁都很难相处的融洽,给陌生人的感觉就会比较疏远,也不容易与人亲近,在熟悉的人面前这或许不是一个好的现象,但是在陌生人面前,这才是最能防止麻烦事出现的好现象,我相信小魔女在他的身边,会收敛很多也会安全很多。
须鴷得了我的令,冒着风雪骑了一匹马就绝尘而出,我拿了飞云扇去找莫焱尘,想问问他是不是有空跟我一齐去,他的得月楼里没人,衣服行头甚么的也都没见,听伺候他的丫鬟说,莫焱尘今儿上午有一场很重要的谈判,大早上酒都还没醒就起了,匆匆忙忙喝了一碗醒酒茶就跑出去忙了。
我站在他的书桌前面暗暗想了一下,莫焱尘没空陪我也是一件好事,省得待会我去了金家工坊疑心病瞬时发作,蹲在一个地方半天不动弹,又给了莫焱尘借机取笑我的机会,我从马厩里牵了一匹白马出来,套上马鞍和缰绳也上路了。
金家工坊的确切位置我其实不太清楚,只是模糊有点印象。
之前倒是听莫焱尘提起过一回,好像是在金陵城的西北面。
金陵是东吴,东晋,宋,齐,梁,陈这六个朝代的古都,里城门十三,外城门十八,穿城四十里,沿城一转大概有一百二十多里,城里有几十条大街,几百条小巷,都是人烟凑集,金粉楼台,城里有一道河,是秦淮河,东水关到西水关,足有十里,夏季水满的时候,画船箫鼓,昼夜不绝,白天的秦淮河绝对没有夜里的美,每到中元节的夜晚,整条河里就会漂满了做的十分精致的莲花灯,灯点起来浮在水面上,又有极大的法船开过,依附家中元地狱赦罪之说,借用莲花灯来超度这些孤魂升天,把一个金陵的秦淮河,变做西域的天竺国。
愈是夜色已深,便愈是有细吹细唱的船只划过来,歌声凄清委婉,动人心魄,有月色的时候,河水两旁住家的女郎,又会穿了轻纱衣服,头上簪了茉莉花,一齐卷起湘帘,凭栏静听,灯船鼓声一响,两边帘卷窗开,河房里焚的龙涎、沉、速,香雾一齐喷出来,与河里的月色烟光合成一片,望着如阆苑仙人,瑶宫仙女,城里城外,琳宫梵宇,碧瓦朱甍,大街小巷的酒楼上长明着角灯,每条街上足有数千盏,把长街照耀的如同白日,路上的行人根本不需要带灯笼。
但这一些美景,都是夏季的时候才可以看得到。
清风戒寒,那时的秦淮河自然又是另一番景致。
如今漫天飘着雪,别说是没有船只,就是有船只划过,你也绝对看不到歌女。
街道以高大的城楼为中心,向东西两边延伸,一直延伸到城外较为宁静的郊区,街道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店肆林立,到处是营业中的茶楼,酒馆,庙宇,当铺和手工作坊,街道两旁的空地上,还有不少张着大伞遮风挡雪的小商贩,小巷两边是破旧而古朴的,落满白雪的平民院落的院墙。
城镇中心的地方,是一座虹形大桥和桥头大街的街面,我在马上粗略瞧了一下,人头攒动,很有一些市井气息的杂乱无章,等到骑过了回头又细细的瞧了一下,才发现这些人是不同行业的人。
大桥的西侧有许多的摊贩和游客,游客们凭着桥侧的栏杆,或指指点点,或在观看河中往来的船只,大桥中间的人行道上,是一条熙熙攘攘的人流,坐轿的坐轿,骑马的骑马,挑担运货的加快着脚步,在这随意繁闹的大街上,除了楼宇的绿瓦红墙,和那些突兀横出的飞檐,也就只有高高飘扬的商铺旗帜,车马粼粼,行人川流不息,倒是很有一些泱泱盛世的自得其乐。
我擦着城镇的边缘地带,很快骑过去,许多情景都没有留意。
我是无所谓了,反正金陵这里我以前来过几回,以后也还是要再来几回的。
但是小魔女就跟我不同,她是头一回来,所以这一回一定要带她好好逛一下。
金家工坊的位置其实不难找,方圆半公里内基本已经没有住户,我如今还能看到的,真的就像是莫焱尘说得那样,一片混乱的焦墟,一片伤痕累累的乱葬岗。
我裹着大氅,沿着原先房屋的毛石基础走了几圈,除了废墟就是一无所获。
本来我还期望着,能够发现一星半点除了毛笔之外的线索,现如今看来不只是线索,我是连与毛笔有关的踪迹都看不到了。
说不失望是假的,大老远跑过来,结果甚么都没有发现,失望还是有一些。
只是大概我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失望的感觉,也并没有预想中的强烈。
刚刚在来的路上轻雪停了一小阵子,现如今日上正午就又开始飘起雪来,而且大有愈飘愈大的架势,我呆呆的站在冷风里,漫无目的的环视了一圈,又把狐狸毛的大氅裹了裹紧,决定快点回到约好的饭馆里去。
狂风夹杂着雪花,返程的路显然没有来的时候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