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零零小说网 > 都市言情 > 花事了系列合集修改版含番外 > 番外篇 奈何风烟入流年中篇

番外篇 奈何风烟入流年中篇(1 / 2)

(中篇)

他的娘亲,是个唱着小曲儿卖着艺出身的婢女,这身份说得好听点叫做婢女,说得不好听点就叫做歌伎,这样的一个身份,本就是不大能被素日里自视清高的人们瞧得上眼的,也因为他的爹爹,南宫掌门并没有给过她正正当当的名份。

是以在整个恒山里,除了佩蓉,根本没有一个人愿意叫她一声夫人。

佩蓉是他娘亲随身的丫鬟,跟了她娘亲很有一些年份,人很机灵。

也是在这整个恒山里,唯一一个肯对她尽心尽力,忠心耿耿的人。

都说是麻雀攀了高树枝,一夜飞天变凤凰,只是就连他的娘亲自己,也是久久都没有想明白,自己怎的就做了这只一夜飞天的凤凰。

他的娘亲时常猜想,大概是因为他的爹爹身边,除去正房夫人的位置,还可以同时拥有众多的姨娘,所以即便是收了她留在身边,也不过就是图了个年轻貌美随心顺意,算不得就是一件多么大的事。

后来他的娘亲说过一回,如果那时他的爹爹哪怕只是提及自己已经有了婚约在身,她大概也就不会因为以夫人的身份自居,而被押送进了地牢里面,暗无天日万念俱灰的呆了好几日。

他的娘亲本就是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天生就向往太平盛世的性子,恒山里的一切闲话嚼舌根,她素来都是一笑置之,并不予以争辩解释,就是这样子,仍是免不了要听到这样或者那样,故意编排了送给她听得闲话。

初初听到的时她尚且还能自我调节,对此表示充耳不闻,可是久而久之,这事便很有些带了指对性波及到了她,据说他的爹爹对她,只不过就是一时的鬼迷心窍,不久就要把正牌的夫人给迎娶进门,时候一到自然要把她这个入不了正途的人给速速赶了,免得她一个闲人霸了正牌夫人的位置,想起来都是烦心碍眼。

后来他的娘亲运气背,莫名其妙被押到后山的地牢里去关禁闭,一关就是几天,几天之后多亏他的爹爹及时赶回来,这才捡回了一条性命。

转眼秋过春来,牢坐完了,合该便是风高月正白,雨霁云初开。

相安无事的过了一年,他的爹爹终归也还是没有把正牌的夫人给娶进门,而他的娘亲也终于有孕在身,机缘巧合就被留了下来,日子过得逍遥而又如履薄冰,因他的娘亲也不晓得,究竟哪一日自己就会地位不保,继而也会连累到他这个,彼时尚且分辨不出性别的奶娃娃。

他的娘亲生下他的时候,除了佩蓉身旁空无一人,据说他的爷爷差了个稳婆,算准了他的生辰,一早就把他的爹爹给支了出去。

春风,夜入,凉如水。

漆黑,寒意,大出血。

他出生时他的娘亲大出血,疼的翻来覆去,人也是去了大半条性命,那时多亏了有佩蓉在,临时抱佛脚去后山搬了个略懂医术的小婢女过来,两个人忙活了大半夜,方剂,膏药,药丸,药草,鼓捣了一大堆,这才勉强保了条人命留下来。

自此他的娘亲又落了个,血虚夜不寐的毛病,整夜整夜抱了他在怀里,整夜整夜默默流眼泪,整夜整夜不合眼。

他的爷爷对他甚是抵触,至他三岁上也就统共才瞧过他一回。

那一回是他爷爷的寿诞,他那时已经是个十分漂亮的小男孩。

圆圆的小脸蛋,水亮的大眼睛,肉嘟嘟的小嘴巴上,素来都是干干净净的。

那一日早起,他的娘亲给他打扮的十分的讨喜,头顶上扎了两个圆圆的小包子,又垂了两绺细软的头发搭在脸颊两边,玄青色的锦缎衣服上的毛边,都是入了冬新做得兔毛镶边,白白的,软软的,一吹便会一蓬一蓬的随风乱摆。

他的娘亲说,他穿着玄青的时候,便是男孩子气十足。

他心内自然甚欢喜,所以后来的衣服也都挑了玄青色。

他的爷爷高高坐在正殿里的扶手椅上,那椅子瞧着其实是可以坐两个人的。

他就那样子站在距离他的不远处,一手拉着他的娘亲,一手拉着他的爹爹,畏畏缩缩的不敢抬起头,畏畏缩缩的不敢直视他,畏畏缩缩的忍着怕不敢流眼泪。

他的爷爷对上他的眼睛,眼底尽是一片秋水无波的平静冷淡,好像他压根就不是他的孙儿,就好像他与他之间压根就没有任何关系,他的爹爹拱着手揖了三揖,向着他的爷爷道:“爹,这是逸尘,是您的孙儿,过了年关就年满三周岁了。”

一句话说得铿锵不足恭顺有余,神色间都是颇为奕奕的审时度势。

他等着他的爷爷来抱他的,因他的娘亲说他的爷爷是最喜欢他的。

他既期待又害怕的站在原地,等了许久都没有等来想象中的抱抱。

末了他的爷爷就只是神色压抑又复杂的瞧着他,蹙着眉头道:“不过就是一个歌伎私生出来的小崽子,何至于就是我的孙儿了,江湖上皆知,我南宫家未来的新夫人尚且待字闺中,你不说速速把人给我娶回来,偏生要巴巴做这些没脸面的事,不晓得这扯不长团不圆刀枪不入的性子,又是何时修出来的。”

这话他当初听得不甚理解,只是依稀觉得该是事出有因。

只是没想到,这年的年关才过了不久,果然就是出事了。

那一日,他的娘亲照常是带着他,按了正点到镂月云开里去散心。

镂月云开里的冬天,其实是比恒山里任何一个地方的冬天都要难挨的,临水,居高,风大,又是树木枯萎,放眼周边也没个挡头,不晓得是为了甚么原因,无论四季,他的娘亲一直都是最喜欢这里的。

登台望远,能看到一片白茫茫无际的群山巍峨,悬银松,印青天,水面无冰游鱼沉寂,树枝影婆娑有水汽升腾而上,冷冷清清的水面,冷冷清清的冬风,冷冷清清的人情冷暖。

他的娘亲迎着冬风,偶然抽泣了两声道:“逸尘,若是娘亲有一天自己先走了,你会不会想娘亲?”

他那时对于走这个字眼,理解的仅仅是限于私塾先生教过走路这含义。

只得生涩的道:“若是娘亲要走,自然也是要带着我一齐走的。”

他的娘亲没有说话,顿了很久才又抽泣着道:“娘亲大概总还是会走在你的前面的,你日后也不用到处去找我,娘亲一个人如此甚好。娘亲以前一直想着能陪在你的身边,瞧着你一天天的长大,长成一个顶天立地英俊潇洒,又漂亮的男孩子,娘亲可以陪着你一齐去骑马,舞剑,再给你挑个清秀朴素的姑娘,给你拜了天地拜高堂,如今看来怕是不能了。”

那话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陈述,不晓得为何他的娘亲每说完一句,就愈发抽泣的厉害,说到最后已经止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她那肩膀一抽一抽的,瞧着就让人感到心疼,再后来他的娘亲苦着一张脸弯下身,捧着他的脸问他是不是感到冷。

他那时只是感到一股透心的寒冷,冷的直叫人发抖,并未曾多想,他紧紧拉着他娘亲水蓝色的夹袄边角,一个劲抖着嗓子喊冷,一个劲拉着他娘亲的手不肯放开,他的娘亲就叫佩蓉回房,去取他的狐狸毛大氅过来。

佩蓉一路跟了他的娘亲走过来,论辈分是很有一些资历的,素日里对他的娘亲对他,都是尤为的忠心,他时还不曾晓得,这世间有一件事是叫做欺骗的,等到佩蓉取了大氅赶回来,就与他的娘亲擦肩而过,一个阴一个阳。

那一年的隆冬,千山暮雪,空山望断,西风凋碧树,他的娘亲当着他的面,终于郑重而又决绝的,从文石为坡的镂月云开上,投进了莲华殿后身的湖里。

他那时年纪尚小只才三岁,自己一个人路都还走不太稳当,所以压根不晓得,死对于一个人来说,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件事,只是懵懂的意识到,日后他大概再也无法见到他的娘亲了。

他的娘亲抛下他一个人,佩蓉就把他揽进了自己的怀里,泪珠子像是开了闸一般,一个接着一个扑扑簌簌的滚落下来,冬风传音,她那哭声传得远,嚎的声泪俱下哭天抢地,是以他成年后,又养成了个听不得别人在自己面前落泪的习惯。

他那时只是一个不怎么爱说话,也不怎么会说漂亮话的小孩子,只晓得哆哆嗦嗦钻进佩蓉的怀中,环抱着她的腰身,放眼瞧着他娘亲被人打捞上来挂满冰水的尸体,不停的死咬着下唇,不出声的流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