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宁被人扶着进了一间充满药味儿的屋子,坐了许久,直到外面的吵闹声渐渐平息。
齐氏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床边蒙着一块红布稳稳坐着的小丫头,瘦削文弱,一袭素青色窄袖襦裙,肩膀处隐约还透着几块补丁,绣活应该很好,那补丁若不是颜色太过扎眼,完全看不出缝补的痕迹。
终究是她作了孽,替儿子娶进来一个尚未及笈的小丫头。
齐氏扶着依旧昏睡不醒的儿子坐起来,拉着他的手,将那丫头的盖头掀起来。
姜宁惊讶的看着眼前的妇人,她皮肤白皙,圆脸宽额,细眉杏眼,头发被布巾包裹的一丝不苟,通身打扮干净利索,一看就知是个勤劳能干的乡下妇人。
姜宁惊讶的并非是她的美貌与干练,而是这妇人的容貌。
若是面皮黑些,额头再添上几道横纹,分明就是上辈子将她的尸骨带回小河村安葬的妇人。
姜宁寻找了这么久的恩人,竟然是姜妍上辈子的婆婆,可是姜妍嫁过去之后并未回过小河村,就连下葬,陆姜俩家人也并未见过面,这妇人是如何认得自己的,又为何会千里迢迢的去替自己收尸?
齐氏掀开盖头见那小丫头红了一双眼睛,殷殷盯着自己,倏忽就落下泪来,急忙用袖口替她擦,“你要是想家,我明天就带你回去?”
这样一个善良大度的妇人,即使家里有一个重病的儿子,姜妍也不至于绝望无助到跳井。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自己和远在陆家村的这个妇人又有什么关系?
齐氏以为姜宁是没见过六郎这样重病昏迷不醒的人,被吓到了,“你别怕,六郎只是发了高烧,才不省人事的,他以后会好起来的,”说完又递到她手里一个煮熟的鸡蛋,“吃吧,你以后和我一起睡!”
姜宁回过神来,快速打量了下屋里的摆设,靠窗立着的书架上,摆了几本书,桌子上还铺着一套文房四宝,屋子虽小却干干净净,除了简单的家具,再无其他。
这里原本应该是男子的卧房兼书房,如今窗子上贴了喜字,被人静心布置成了喜房,虽然简陋,但看着十分温馨。
“我……”,姜宁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却不知从何说起。
“吃吧,吃完去院子里洗把脸!”齐氏重新替儿子盖好了毯子,又指了指小桌子上的一碗白粥。
姜宁今天早上只是吃了个半饱,而且陈氏以为姜家就算不留人吃饭,至少也会准备好几人路上吃的干粮,谁知什么都没有,他们带的干粮自己都不够吃,姜宁自然不好意思要。
赶了一天的路,姜宁早就饿了,于是也不扭捏,起身坐到屋里放着的小桌子处,就着爽口的小咸菜慢慢吃着。
姜宁看齐氏端了一碗晾的温度刚好的药,小心翼翼的往床上躺着的男孩嘴里喂着,只是碗里的药大半都流了出来。
这床上躺着的难道才是陆家六郎,他已经病成这样了?
看来齐氏替他娶个媳妇过来,不仅仅为了冲喜,也是为了儿子生前有个媳妇,死后才能供奉牌位。
床上躺着的男孩,面色苍白,五官还未张开,单就那秀挺的鼻子来说,以后面貌不会太差,就是瘦了些,看身量也不高,左腿还绑着透了血迹的布条,听姜大山说,他与自己同岁,若真就这么死了,也确实英年早逝了些。
姜宁上辈子在后宅里跟人斗智斗勇,虽说她害人从不使毒,但为了防人,为了求子,总爱去李家药铺里转悠,是以各种药方子都看了不少,说是半个游方医也不为过。
不知道上辈子他后来到底有没有被治好,但既然自己遇上了,为了报恩,她也不能袖手旁观。
虽然只是一碗白粥,但比姜宁上辈子吃过的任何山珍海味都好吃,她做了不知多久的孤魂野鬼,莫名其妙回来这些时日,第一次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安安静静看着眼前忙碌的妇人,若是她那早逝的亲娘还活着,也会这样不辞辛劳,耐心细致的照顾她吧。
“您这样喂是不行的,”上辈子李远亭的母亲中风,卧病在床,手脚都不能动弹,是姜宁一日三餐,衣不解带的侍疾。对待这样口不能咽的病人,她最有经验。
乡下人很少有夜晚点灯的,只是这件屋子朝西的方向开了个大窗子,所以这会儿屋里还有微弱的日光,齐氏扭头看向桌子边坐着的小丫头,身上穿着的衣服明显是小了的,露出一截瘦弱的手腕,手里端着的碗都快赶上脸大了。
叹了口气,转过头,继续盛了一勺药汤往床上躺着的人嘴里喂,“院子中央的桶里有水,你去洗把脸,碗先放着,我一会儿洗!”
姜宁走过去,坐在床边,在齐氏的注视下伸手托起男孩的头,“您那样喂,他不会咽下去的,”说着掰开了陆景深的嘴,示意齐氏将药汤喂进去,又将陆景深的头往后压,“这样,药汤就能顺着喉咙流下去了!”
齐氏见果然没有药汤溢出来了,颇为感激的看了一眼姜宁,俩人合力将碗里剩余的药汤全喂进陆景深嘴里。
“你怎么会这些的?”
姜宁自然不能说,她是在永安县和盛堂学来的,不说她怎么去的永安县,就她一个乡下丫头,和盛堂都不会让她进门,更别提教她这从不外传的喂药方法。
幸而陆家村和小河村相距甚远,俩村人几乎都不相识,她胡乱编了个理由就蒙混过去了。
陆家一共有三间大屋子,堂屋住的是陆家老大也就是里正陆长文一家,东屋住的是陆家老二陆长武一家,西屋才是陆景深母子,虽然西屋最小,但三房只有母子二人,倒也住的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