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1 / 2)

陆景深在书院一向是学问最好的弟子,史经集注,无一不通,就连李夫子也说他聪慧机敏,若下场,一击必中。

少年得志,纵然家贫,也从未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他怀揣入仕之心,宏图大志,欲在庙堂施展一身才干。

从未想过,他的人生会在十五岁这年,一念之差,步入深渊。

他躺在床上无法动弹,从前过目不忘,春风得意,仿似很久之前的事了。脑袋里一团乱,他甚至不记得上个月夫子讲的那篇策论出自何处,立意如何,论据如何……

遑论不良于行,头脑一团浆糊,他也万不能下场了。

父亲早逝,母亲柔弱孤身一农妇,含辛茹苦抚育他成人,如今又为了他的病损耗心力,甚至做出了冲喜的事。

他愿意暂时放弃学业,撑起这个家。

可如今他腿脚行动不便,唯一想到的谋生手段,便是替人抄书。

两个同窗的到来,原本为他带来了诸多希望。

冯子都带来的书中有一本是介绍大宋各地风土人情的游记,他翻看了下,开篇就被吸引住了。

遣词造句逻辑通顺,用语幽默风趣,注解亦是浅显易懂。

其上山行地貌,人文地理皆跃然纸上,既写实又引人遐想。

印刷术造价过高,他自信自己抄出的书,能买上个好价钱,至少够他们一家三口温温暖暖过了接下来的严冬。

而他只不过还不太能接受自己有一条残废的左腿,才在院子里一圈一圈的提醒自己。

也期待奇迹出现,他多走走,骨头就正回来了。

可他这般隐秘的心思却被姜宁一语道破。

她可知,他为何会摔断腿?

……

“书你就别抄了,赚不了钱的。若有真的好书,印刷出来的便宜又好用,不会有人花钱买你手里的!”

“这纸你就当做练字的吧,将身体养好,考个功名,也算报答娘了。”

“……”

齐氏正在屋里裁剪,闻声,立马跑了出来。

见儿子握拳站在墙边,双眼通红,一副被惹急了的模样。

而她那原本要来劝说儿子休养的小儿媳,正不知所措的站在门口。

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六郎,是娘的意思,你读了这么久的书,眼看着就要有出息了,原先也就罢了,如今家里有糊口的营生了,你还是去书院?”

陆景深没说话,只是转过来头,盯着齐氏的脸。

“当初你爹拼了命的干活,不就是为了供你读书吗?是娘没用,这么些年来,没存下一文钱,甚至连你读书的束侑都交不起,我还当了你四哥的银锁。”

“现在不一样了,家里能存住钱了,我一有钱就去赎回来,这些你都不用操心!”

齐氏想起那把小银锁,又抹了一把泪,四郎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她生了整整两天才把他生出来,一落地哇哇的哭声震天响,原以为是个讨债的爱哭鬼,不想却是个憨态可掬爱笑的胖娃娃。

她和相公如珠如宝的养到两岁,那孩子早慧,小小年纪就知道心疼爹娘,可那个软糯可爱的孩子却永远停在了两岁。

“娘,您这香袋儿的营生能做多久呢?诚然您的绣活十里八乡都出名,可人家也不过图个一时新鲜,若哪一日,这东西卖不出去了呢?”

“我已经错过了乡试,就算回了书院又如何!”

“况且我撑着棍子起身已是十分艰难,每日还需喝药,您想让我到了书院处处请人帮忙吗?”

陆景深声音越说越小,齐氏抹了抹泪。

“好,娘不逼你了,你就在家好好养病,娘问过大夫了,你的腿能好!”

“恩,我会好好养病的,只是,成日躺床上也无趣,抄书还能练练字儿,等腿好了,我再去书院也不至于落下太多,您就答应了吧!”

“我保证每日只抄上半天,不会累着的。”

……

陆家村下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村前的小河结了冰,几个小孩围着厚实的冬衣,正在上面玩的起劲儿。

陆大牛家就住在河边,从几天前开始他就不出门了,窝在家里过冬。今年小赚了一笔,手里有钱,人就想过得舒坦些,干脆买了炭火,和自家老娘暖暖和和围着火炉烤吃食。

“大牛啊,今年全靠着你,咱家才这般暖和。”

老人冬天可不就图个暖和,虽说心疼炭火,但围着个暖烘烘的火炉,就是舒坦。

“要认真说起来啊,也不是靠我,六郎媳妇才是个聪明的,她一脑袋瓜的注意,你说我一走街串巷的,往年哪里赚过这么多钱!”

“啊,是她啊,那丫头看着木木讷讷,原是个机灵的?”

陆大牛的娘有个关节疼的毛病,天气一变就疼,走路多了也疼,是以不下地就盘腿坐在屋里,没什么趣事。这会儿听到儿子开了个头,自然十分好奇,催促着儿子好好说道说道。

“那可不,我原先也就倒卖个针头线脑的,出去一回也就能落二十几文,经她指点,在县里倒腾些旧物,一回也有百来十文的差价,这不,咱才能用上这炭火!”

“我咋听说她也是乡下过来的丫头,从没进过城,她能想出这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