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这世界的由来。因为很快,灵山真人便匆匆赶到,强行将他送出了历练,其后更是挥手毁了这幻境。
无论他如何追问,灵山真人都绝口不谈。
对此,玄乙一概不知。他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也同灵山真人一般保持了缄默。但心底终是蒙了一道暗影。夜深人静之时,来自心底的拷问如影随形,若是没有他,玄乙会不会更加幸福?
这几乎成了他的心魔。纠结下,他忍不住寄情占星术。或许星辰万象,道法自然能给他答案,还他心底一片安宁。
但浩瀚星辰,命理命数,即便是上清天的前辈也未必能通晓。他虽贵为天帝,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渺小一粟,何能得此幸?
润玉拂袖而止,望着无垠的银河,只余一声叹息。
寂静星台间,遥遥传来一声轻问:
“占出什么来了,可是红鸾星动,想要梅开二度?”
润玉回过身,见妻子漫步而来。秋风轻扬,吹得她衣袂猎猎翻飞。她穿的单薄,身上罩了件他日常惯穿的外袍,松松垮垮的,只在腰间拿了他一条半旧的束发带缠紧。
他几步赶上前,褪下外衫,将妻子仔细包裹住,才责问道:
“深秋夜凉,怎这般不知照顾自己。”
玄乙翻了个白眼,气道:“你还好意思说,我衣裳是谁给弄坏的?传音让送个衣服罢,你的好儿子好闺女全不接茬,都不知跑哪儿去了。可不只能穿这样来找罪魁祸首问罪了?”
润玉面色一红,搂着妻子道:“是我的不是,昨晚不该......但你出门好歹多穿两件。”
厚厚的衣服罩在身上,直让玄乙感到手脚都伸不开了,嘟嚷道:“烛阴氏怎会惧冷。”
润玉可不听狡辩,只按住不安分的妻子,将她裹严实:“听话。”
这哄小孩子似的低斥使得玄乙面色一红,身子扭了扭才道:“你这会知晓关心我了。若只听外边传言,还当你要寻二春呢?”
润玉眉头一皱,疑惑道:“外边什么传言?”
他这几日一直沉浸在灵山历练的事里,出了朝堂便往返布星台,都不知外界早已翻天覆地。
看这模样,玄乙倒也了然。外边传言她自不会放在心上,但润玉这几日的异样,却也瞒不过她。她缓步行到星台前,仔细看了几眼润玉的星卦。
“红鸾星盘,阴属,测的是女子姻缘。”
玄乙颇有些意外,看一眼润玉,见他袖内手指微攥,却始终没发声。
她倒不至于怀疑润玉有二心,但到底上了心,看向星盘的眼神,多了几分认真。
“卦位二二,龙抬头,测的是龙族女子。你莫不是?”玄乙瞪大眼,半响后不可思议的回望润玉,“给我测姻缘吧?”
润玉这会儿真是手脚无措了。原想着世上对星象了解的人不多,若刻意打乱星盘反会显得欲盖弥彰,索性放着没管。没料到玄乙当真懂些命理,这会可是尴尬了。
看到润玉面皮紫胀,玄乙真是既好笑又没好气,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摇了摇头,又将视线转到一块复杂交错的星盘前,问道:“这是什么?”
可随意的一句话,却让润玉面色刷白。
玄乙虽通晓些命理,但没深入研究过,到底不精。看他这模样,只当卦象不好,便问道:
“可是测出不好的预兆,我接下来会遭遇不测?”
“胡说八道!”
润玉瞬间变色,用力拽住她的手,斥道:
“那是命理命盘,同寿元命数有关,千万别乱说。”
玄乙松了口气,不是恶兆就好。再看过去,在斑驳复杂的星象里隐约看到水龙盘旋的痕迹,她皱起眉:
“水龙星?你将我二人的命数放在一起卜算,你究竟想知道什么?”
润玉闭上眼,他曾犹豫挣扎许久。灵山那日,杨帆亲手毁掉历练,又缄口不言,显然是准备瞒过此事。只要他不说,玄乙便永远不会知晓。
但那约定的永恒,会成为他心间的一根刺,永生永世的折磨着他。
今日有了这个契机,玄乙亲自问到他的眼前,却是止了他的挣扎犹豫。或许冥冥之中,早就注定了一切。
润玉下定了决心,便指着银河间的一道纠缠的星轮,道:
“你看这天极两端的星辰,他们相隔万里之遥,本无相逢之期。因缘际会,斗转星移,北星从极北之地南下,同南星交错在一处,倒也看着圆满。可北星乃冉冉之星,光辉璀璨,但南星却是早驻星河,只余半生余晖。若有朝一日,南星燃尽星源坠落,北星却将何去何从?”
虽是指着星辰款款而谈,可润玉的眼却是一眨不眨的看着妻子,一眼间,仿若万年。
面对这般慎重的润玉,玄乙却是笑了。她一拂袖,拨开云雾,揽住一汪月色,往广阔的星河间照去。
天光大亮,映在浩瀚天河间,只见两颗循迹运转的星辰蓦然碰撞在一起,瞬间解体成一道耀眼的火花。
虽是捕捉到这难得的星象,但玄乙的眼却只专注的看向润玉。
“星辰万象,若无意外,当同日月永驻,但你何时见过寿尽而逝的星辰?我神族始于鸿蒙初分,感清气而生,当与日月同寿,永不消亡,可我上古神族终究消弭于世间。寿元对于神族,仙族来说,是最虚无缥缈的。自古以来,从无寿尽而亡的神族,只有无尽的意外和横亡。与其担忧你仅余一半的寿元,倒不如把握好意外到来前的暮暮朝朝,少让我费点心。”
润玉在玄乙的话中蓦然抬起头:“你知晓?”
“我知晓什么,相思引么?”玄乙眨眨眼,坏心的道,“还是血滴子?”
如愿看到面色突变的润玉,玄乙心里暗暗好笑。
她从上古回归后,外在威胁尽除,便腾出手处理相思引的问题。虽说有七分把握,体内子母引已除,但她到底不放心,还是偷偷在润玉丹田内查看一番。这一查,便发觉了天命仙寿有损。起先以为是相思引的后患,她便问到了老君跟前。介于她天后的身份,老君不敢隐瞒,血滴子的事便大白于世。
面对神色玩味的妻子,润玉脸有些青,话都说不流利了,磕磕巴巴道:“我,我不是,当初......”
当年那些不成熟的情史,早在初识之时便以话本的形式呈现到了玄乙面前。可那会不是刚认识么,也没多大感觉。后来他俩好了,玄乙也从没开口问过,他便忐忑的缄默了。
如今这般□□裸的摊在眼前,润玉只觉肠子都快悔青了。恨不能一巴掌neng死当年的自己。
看够了笑话,玄乙终是放过了他,点头道:
“行了,我可没你小气,天天拿着老黄历喝陈醋。感情你这几日便是在纠结这些?”
看润玉仍是难以释怀的模样,玄乙握住他的手,认真道:
“世间瞬息万变,谁也不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说不定,哪天我还会走在你前面呢?”
“别胡说!”
润玉将她揽在怀里,变色道:“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玄乙靠在润玉怀中,笑了:“我从前心中有伤,所以一直害怕被抛下。可时至今日,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我的身边都有你,有阿清,还有阿润。心是满的,便无所畏惧。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只有霜雪为伴的烛阴公主了,你也不再是生来清寒,一世与夜为伴,无尊位,少亲朋的清寂天帝了。这么多年,该走出来了,我的天帝陛下。”
润玉收紧怀抱,无论过了多少年,她都是他彷徨心间的一道光。
人间有句话,叫做幸运的人一生被童年治愈,而不幸的人却用一生治愈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