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姑跪在陆仁脚下祈求原谅,她与陆仁订过契约的,私下离开接别的活是违了约的,要是陆仁往衙门一纸状纸告上,六姑说不得得吃牢钣,陆仁毕竟是官老爷,这夫人生产时听说又是难产,六姑只觉这关是不好过了。
六姑知道这不是街头泼妇骂架,谁声高谁理大,她一面认错一面哭诉家中艰难,“陆老爷,六姑认错,六姑该死,只是我那儿子不成器,是个赌鬼也是个酒鬼,成天不是在赌场就是在酒坊,好容易回了家就是找我要钱,不给他,他就偷就抢。六姑下头还有个几岁的小孙儿啊。小娃娃可怜啊,他娘又跑了,没人管他啊。小娃娃要吃要喝的,六姑平日都是托付给邻居照料他啊,六姑贪那点接生钱不是为着自个啊,是为着这么个不知事的娃娃啊。大人,你打也好,骂也成,要是不解气,叫旁人帮着打也成,只求大人不要将我送官啊。这坏了名声,六姑没了活计,一下就得饿死两个啊。”
六姑声声悲诉,说一句就给陆仁嗑个头,那头嗑得实在,砰砰作响,这一段话说完额头都红了。
陆仁是气,可他三分气六姑,七分气自己。
为何?
那家大户人家不是备上好几个稳婆,这稳婆安安生生的在大院里住着,哪里会有外人寻到跟前。倘偌,他多备两个稳婆,倘偌,这陆府宅邸够大,这事怎么也不会发生。
陆仁将六姑打发走了后回转到月娘的房中,“夫人,我将那六姑打发走了。没打她,没骂她,没报官,但我也没给她结工钱。”
月娘“扑哧”一笑,“你个狭促鬼,对那贪财的人来说,不给她钱比割她肉还难受。”
陆仁握着月娘的手,亲了亲,“我没那么心大,她差点害......害了你,我不想她好过,只是六姑所说也是真的,要是她没了生路,她那孙子真会饿死去,我......我也做不到这个地步,毕竟老天保佑,草堂里居然有个小神医,让你们母子平安,只当是老天爷见我做的好事够多给的福报。”
说到这里,月娘很是好奇,“给我接生的那个孙蕴真有这么本事?秀姐和我说得神乎奇神的,我还教过他诗呢,倒是平平常常无甚出奇。”
“这个你真得谢谢青青,这丫头草堂里就没有她不知道底细的人。这孙蕴的爹本是个有名的大夫,只是孙蕴他爹也和昨天我请的那大夫一样,只会开个催产汤,接生半点不会。这孙蕴的娘就是难产的时候,他爹是帮不上半点忙。偏生孙蕴他爹自小跟着孙蕴他外公学医,与孙蕴他娘是青梅竹马长大的,虽说成婚才一年,但那感情深着呢。孙蕴她娘走后,孙蕴他爹消沉了一阵子,偏生这孙蕴的姨妈又难产了,和孙蕴他娘一样,疼晕过去了,若是不能快快清醒,说不得就会这么去了,孙蕴他外公就这两个闺女,去了一个了,这个是怎么也不能再走了。当下也不讲男妇大防的进了产房,死马当活马医的施针将女儿扎醒,更是上手用推拿的法子为女儿顺产。”
月娘一下来了精神,“想来是这孙蕴外公发明了这催产法子,后来又传给了孙蕴他爹,孙蕴他爹又传给孙蕴,这法子在他们家代代相传,发扬光大。”
“代代相传倒是有,发扬光大没有。”
“啊。”月娘先是吃了一惊,后来转念一想,“是不是因着男女大防,没有产妇肯让孙家帮着接生。”
陆仁点头,“这是原因之一。”
“哦,还有原因。”月娘想不出来新的原因了,她摇了摇陆仁握着的那只手,“还有什么原因?”
“孙蕴他爹得了这法子,行医济世多年,总会遇着几个难产的妇人,有那家人重视的娘子的,也请孙蕴他爹帮着接生过。前几次还好,孙蕴他爹的医名大振,偏生有一次产妇没救过来,这家人怪罪孙蕴他爹,同行也落井下石,孙家药铺关门,钱财赔了那死了产妇的人家......。”
“难怪我在京里再不曾听闻过这种大夫扎针帮着接生的奇事,是不是孙蕴他爹自此寒心不再行医?”
陆仁摇头,“没有,孙蕴他爹还在行医,只是做游医去了。乡下地头,接骨续筋,包扎外伤。若是行至有孕妇处,更是替孕妇免费把脉,把着有那难产危险的,孙蕴他爹还在村里住下,只待妇人生产时前去帮忙。有接生成功,得人感激不尽,也有接生失败被追得跌落山坡,但孙蕴他爹十来年的坚持还是有效果的,前几年孙蕴他爹回来给孙蕴传了本穴位书,讲的就是在那些穴位按压有助生产的,更是带着孙蕴上山下乡的实践过多次。”
“哇哦,那孙家可谓有绝学了,怎么我看那孙蕴不爱医道一事的感觉。”月娘细细回忆孙蕴种种,当真是从不曾在他身上表现出过一名大夫的样子,就是有次学子们换新桌子,有人砸着了脚,他也没出头说要帮着看下,还是红秀拿的跌打药油给那受伤的学子。
“孙蕴他爹帮人接生,去因着那产妇难产死去,弄得孙家流离失所。孙蕴他爹认为是自己学艺不精,孙蕴觉得是那户人家仗势欺人,孙蕴一心想要考个功名......。”陆仁没有再说下去,只给了月娘一个你懂的眼神。
月娘看懂了陆仁眼神中说的孙蕴想要考个功名出人头地,不再受人欺辱,但月娘想了想,还是与陆仁说道:“孙蕴......,也许老天爷给你一样长处,就得在别处短点过来。偏生,孙蕴舍长取短了。”
陆仁听了,有些失笑,“难怪这事只有段青青知道,这两人很像啊。”
月娘斜了陆仁一眼,“又打趣青青交朋友的本事,要不是这小姑娘热心热肠,你娘子这关还不好过呢。”
“是,是,娘子说的对,明日我再叫上一桌酒席,好生谢谢青青去。”
“你明日不上衙啊?”
“不上,我请了十日假,在家陪陪你。”
听着陆仁这样说,月娘笑了笑,真好,陆仁不走。想着想着,月娘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