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洲府赵家,那是个传了一百多年的老家族了,就不说别的,赵家大管家就有四大管家,那下人、伙计得有好几百人。
赵家下人闲着无事时,不敢说主家闲话,就只好说说赵五福老管家那不省心的儿子赵六福。
好好的大家管事不肯做,总想着放了良出去,被五福老管家压着不许,到成亲时更是闹腾得不行,非不肯娶了少夫人身边的贴身大丫环,找了个乡下丫头要成亲。
自来良贱不得婚配,但赵六福就是咬死了得娶那个叫陆四喜的乡下丫头,求着少爷给他放良,五福老管家想劝着那丫头也进了赵府,那丫头家里还不乐意来享福。
这赵家的大管家,历来是赵家家生子,世世代代是赵家的人,深得赵家信重,所有管家又都是娶的当家夫人的贴身丫鬟,两口子一道服侍着赵家,全、福、禄、寿四大管家都是如此,偏生到了赵六福这,他不干了。
赵家少了管家了?
人家根本不缺人,也就是看在多年服侍的份上,又是娶得夫人身边看重的陪嫁丫鬟,才能保住这大管家的位置。
那时,赵六福非要放良,赵家也不强留,将他一人给划出了奴籍,赵五福老管家是愁得吃不下饭,生生的气病了。
当时的赵老爷,也就是如今的赵老太爷开了恩,让赵六福还能在赵家做事,不能管赵家内事做管家,就去外面做个管事。
巡铺子,管账这些个轻省的活是沾不上了,但赵家不满意困在青洲府,向外开商路也是得有本事的人去的。
这赵六福本事本来就是赵家□□出来的,也知根知底,他爹娘兄弟也在赵家,倒也不怕他起异心。也就给了他这么份活计。
赵家下人都是笑话赵六福的,现成的福不享,非得去受难,那商路那么好开,虽说华朝较之往朝是没什么盗匪了,但风餐露宿的,吃不好睡不好,赚得还少。
在赵家做管事,逢年过节那赏钱就得比赵六福跑上一年多,更别说做到大管家的地位,穿得是绸,吃得是肉,喝的是酒,还有丫鬟、小厮伺候,有啥事,动动嘴皮子就好了。那不比一般的地主老爷还过得好?就是夫人的那些个陪嫁丫鬟,也是个个水灵灵的,那陆四喜也没长个天仙样啊,图得是个啥?
自个儿子自个疼,那怕赵六福非要倔,但看在陆四喜这媳妇肯跟着儿子,在外面照顾着儿子的份上,赵六福看媳妇家嫂嫂有个手巧的,给领到赵家绣房里做绣娘了。
大伙更是笑惨了,这是弄啥哟,还不是想来赵家做事,非犟着不做奴,这做一年、二年、三年,谁还舍得去别处做事?
赵家可是个大方主家,又不苛刻,多得是人想卖身过来,赵家可没要,因着赵家可是给奴仆管老的,赵家主家可是历来只要家生子服侍,那新买的丫鬟、小厮没有规矩,可是让人看不上的。
只是今天,大伙说赵六福不是取笑了,谁能想到这陆四喜能有个进士侄子,那以后可是能当官爷的亲戚了。
因着赵六福划出了奴籍,他也就没在家生子这片地住了,搬到那些个聘用的人那片住去了,大伙也不好去他那打听,赵家可不许下人满头乱窜的。
一般下人去不了,赵五福大管家还是能去的,老管家在去的时候就想,这儿子从小就聪明伶俐,但也不安份。
和少爷一块读书识字,学得是一般快。
那年儿子和自个说也要考科举当大官,自个就笑话他,做奴才的没得资格。是那天开始这小子就存着心不肯当奴才了罢。
第一次儿子要出籍在时候,才十一二岁,老婆子哭着带他去看了那些个自命不凡放良出了赵府的人,不是做点小本买卖,起早贪黑赚点连肉也吃不起的辛苦钱,就是做了面朝黄士背朝天的老农民,连身好衣裳都没得穿。
好不容易消停几年,去乡下收个租子,他也能和个乡下丫头看对了眼,那丫头家也不知怎的就不肯让闺女进赵府当丫头,有老婆子带着,那丫头说不得也能跟着赵家小姐当个大丫鬟。
赵家小姐身边的大丫鬟那可是能算个副小姐,不用肩担手提的做农活,也就是给小姐打个扇、捶个肩、递个水,就这还是二个丫鬟分着干呢,那得多轻省?
就不,就倔,儿子又是除了她那个也不娶,还说得出就是送了洞房他也不办事的话。
能咋办?
还不是得由了他,这些年,是吃尽了苦头也不回头,还要送自己孙子读书去?这外面跑上跑下的,能读个什么名堂?
老婆子想给他带孩子,不就是给孙子取个赵七福的名吗?也不成,自个带着,非要叫赵光宗,这些年也不知道有没存下点本钱。
要想光宗耀祖,没得银钱怎么培养孩子?
这媳妇家侄子那般聪明,想来孙儿也不差,五全、五禄、五寿昨个找自个喝酒,那可是羡慕着呢。
赵五福这想东想西的,没得一会,马车就到了赵六福住的那片地,马车进去不得,赵五福自个走着去,赶车的老杨头还问他要不要做陪,赵五福摆摆手道:“老杨头,你在这等会就好,要是马车丢了不好交代。”
赵六福也是刚回来,一家子在那整理东西,乱糟糟的,“怎么,带这许多东西回来,不打算在外面跑了?”
赵六福惊喜道:“爹,你咋个来了。”
“我还不能来?”赵五福瞪眼。
“不是,爹,你怎么会不能来,我这不也是刚回来,还没弄清嘛,我是想着待会去给你请安。”
赵五福摆手道:“做人家奴才的,你不方便去,你有心就给老爷嗑头去,我没安让人请。”
赵六福怕自个爹又是来说事的,使眼色叫陆四喜带着孩子先进屋,免得爹说话重了,四喜听了难受。
赵五福也才五十来岁,虽然有点老态了,但也看得清儿子的动作,“咋,你们还没听到信?”
“什么信?”赵六福不解的问
“那你们这么多东西搬回来是干啥?”
赵六福道:“光宗也有十五岁了,他表哥陆仁听说是中了举了,我想着回来让光宗好生和他表哥学上几年,不是说他表哥都能出书吗?肯定会教人。”
赵五福道:“你那消息都过时了,怕是你赶着回来错过了最新的信。”
陆四喜听见是自已侄子陆仁的消息,忍不住问道:“爹,是啥新消息。”
赵五福看着儿媳和孙子,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当真是个聪明相啊。
“你侄子陆仁中了进士了,听说在京城还娶了官家小姐。”
“真的。”陆四喜惊喜的问。
“哪个还骗你不曾。”赵五福回道,“六福,你今个先给老爷去请个安,嗑个头,无论咋样,赵家没亏待咱,然后,你在去你岳家。”
“哎。”赵六福应道。
赵五福看着一家子事情还真多,也不多待,自顾自的先回了家,自己儿子,有的是时间说话,反正回来了。
次日,赵六福就到赵府去请安了。
赵老爷没让赵六福的头嗑下来,反倒是请他坐了。又叫来赵府的大小管事们。
“大伙都在,为着陆仁得中进士,赵府有些人心浮动,其实这陆仁中不中进士本与我赵府无关,但因着六福是陆进士的姑父,大伙可能也想着出人头地了。”
赵老爷语气平常,但众管事还是连道不敢,就是赵六福也站起来了。
赵老爷摆了下手,示意赵六福坐下,“你如今不是赵家的奴才,是伙计,不用守奴才的礼,赵家历来重规矩,不但是约束你们,也约束我们这些赵家主子,伙计、掌柜只要是不是赵家的奴才就能坐着的。”
“六福这些年的辛苦大伙是看得到的,那待遇是比不得赵家人的,但他是良民,那赵家就敬着他,赵家从不欺男霸女,也不逼良为奴,要是有人觉得自己也想学着六福一般,赵家也不会强留。”
“当年,没有陆进士,赵家也没有强行留下六福,各位要是如今看到了出人头地的机会,想要搏一搏,我也没意见。”
“但大伙也是赵家的老人了,不是三代以上都是赵家人是做不了赵家的管事的,五全叔、五福叔、五禄叔、五寿叔更是服侍了赵家五代人了。”
赵老爷点到的四人是连忙拱手行礼。
赵老爷点了点头,又喝了口水,“但是六福离赵家时,赵家没为难,再回赵家让赵家雇佣时,赵家也没优待,开商路的掌柜们是什么待遇就是什么待遇,以后赵家下人要有此意也可以从六福的例。”
听得赵老爷此言,底下人是议论纷纷,赵老爷又开口道:“大伙看首陆进士少年进士,一时兴奋也是有得,但大伙也不是消息闭塞的人,应该知道,陆进士三个哥哥,只得一个中了秀才,举人还未曾有望,如陆进士这样的人物终究是少的,就是我儿赵德芳也还没中举呢。大伙想搏也得考虑清楚,出了赵府,可是不能回头的。”
“穷酸秀才、穷酸秀才,大伙心里有数,这也不是要大伙立时做决定。但是,六福能脱籍,一是赵府没留,二是六福并没深入赵家生意,赵家自己的生意只能在自己人手里,要是沾了的,也是没那么容易离的,大伙要是有这主意,家里的小子也得尽快抽走,沾深了,赵家也得自保,这做生意要保密,那些个方子,渠道是决不能流到外面去的,这是赵家的立身之本,要是有人打着脱籍然后卖了赵家的想法,大伙都不是外人,赵家有哪些族人,那些亲戚都知道的。”
赵老爷一翻话,说得众人是心事重重,谁能保证脱了奴籍就能有六福那般运道,娘子家中出了个进士老爷?
要是六福的儿子中得进士就好了,大伙才更有动力。
陆四喜回陆家的时候,刚刚下马车,就被站门口等着的陆家阿奶窜上前来拽着了手。
陆家阿奶想闺女啊,这小妮子嫁人后,少有回家的时候,二三年能匆匆见上一面,过年过节是绝计见不到的,跟着女婿天南地北的跑,真是心疼死做娘的了。
自已白白净净的小闺女,一年年的给那风霜吹成了妇人。
当然,陆家阿奶没读过书,不会这么形容,她见了女儿只是想着瘦了,黑了。但那心疼是不用形容的,自个的心就是又酸又胀的。
牵上闺女的手,陆家阿奶就抹起了眼泪,止都止不住。
陆四喜看着自个娘哭了,也跟着一块哭,胡氏、王氏就慢了一步,这娘俩就哭上了,胡氏道:“娘,妹妹,莫在外头哭,不像样子,邻里见了,会说闲话。”
陆家阿奶还有些止不住,陆四喜却能扶着陆家阿奶回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