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的喧嚣总有静下来的时候,那褙子被採绿拾掇好,收在原先那锦盒里,就放在她背后的沉木刻牡丹的圆桌上,而卫珉鹇坐在妆台前,由揽白解下钗环。
她这四凤托珠的莲花冠当真是极其贵重,整顶由赤金打造,不论是四只彩凤还是莲花样式的冠身都做得精致非常,除去四凤托着的东珠,四周的宝石更是整整坠了十五颗。
揽白不是个多话的,默默地替她梳顺了长发行礼告退,今日轮到她守夜,她得先去看一下负责烧寝殿里地龙的侧房。
抱青老实走到她身边跪下身请罪:“殿下,奴婢有罪。”
抱青抬眼小心地看了看她,欲言又止地一般:“奴婢只是奉命行事......”
“奉命行事?定远王爷离京多日,你奉谁的命?”
其实这话哪里要问,绣着腾云龙鱼的褙子,还能是谁?
只是她有些看不懂,抱青分明是北堂晖送来的人,为何也帮北堂曜做事?
这兄弟两个不是不和吗?
窗棂那里有轻轻触碰的声音,抱青立马就势一滚横身在她面前,一脸警惕地望着那边,昏暗的后殿信步走出来的人却让她垂下了头:“主子。”
北堂曜手里抱着个盒子,冲她点点头示意她出去,抱青却回头看卫珉鹇的脸色,后者虽说脸色有些铁青,却还是冲她点点头,抱青福了一礼,退下了。
门外头的大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只剩下屋檐下簌簌的风声,凤阳殿十分安静,门外行走的宫人也小心翼翼地,生怕吵着了主子。
六公主看着半点没有先开口的意思,又见她身后那桌上搁着装龙鱼褙子的盒子,北堂曜上前打开看了一眼,问道:“好看吗?”
说来今日这事还是要谢谢他的,若不是他送来的这衣裳,怕是还要丢更大的脸——
但送衣裳就送衣裳,绣龙鱼是什么意思!
想到这里她兀自转了身,看都懒得看他。
“怎么?”他立在桌旁,侧头看她。
她快歇下了,穿着蜜色的常服,一截雪白的脖颈修长漂亮,就是撇着头不回头看他。
这丫头......
长发被揽白梳开了披在瘦弱的肩上,一旁匣子里还放着那四凤托珠的莲花冠,北堂曜走过去两步,端起那匣子说:“你父皇当真是很疼爱你了,四凤托珠可不是随便谁都能用得上的。”
这不说得废话么,她斜了他一眼,北堂曜失笑,伸手执起她一缕长发,凑到她耳边问:“六殿下不是及笄了么?怎地不梳妆?”
湿热的气息洒在肌肤上,吓了她好大一跳,刚想躲闪开,却被北堂曜按住了肩头:“别动。”
微微探身,越过她去取妆台上象牙的篦子,他身上的暖意离得极近,令她不由自主又躲了躲,耳尖稍微飞了点粉色。
什么呀这人……
执着篦子,一下一下梳着她的长发,北堂曜说:“若是在北廷,有婚约的女子及笄,便会在吉服上绣上彰示夫家身份的纹饰......哎哎停!放下!放下!”
卫珉鹇举着妆台上装时令鲜花的白玉瓶怒目瞪他,咬牙切齿道:“王爷是否看本宫日子稍稍好过两分便看不惯,一直预备着坑等着本宫跳呢?”
北堂曜微微避开了她的目光,低眉笑道:“六殿下在怕什么呢?”
她怕什么?
“砰!”那白玉瓶被顿在妆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您今儿过来做什么?没得大事本宫要歇下了。”
那气呼呼的小模样莫名地戳人心窝子,北堂曜舔了舔唇:“坐。”
他示意她坐下,卫珉鹇一脸防备地看着他,北堂曜先伸手把花瓶拿开了,才按着她的肩膀将人按在妆台前,继续他没完成的梳头大业。
花冠髻这种比较复杂的发髻,崇云王爷当然是不会的,他一转手再一扭,盘了一个矮矮的倭髻,从怀里掏出一物,轻轻给她簪上了。
“今日是你的诞辰,本王在此就祝六殿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了。”
说着还像模像样拱了供手。
没有被他盘起的细碎发丝扫过脖颈,有些痒痒的,那倭髻是民间女子常盘的发髻,简单,盘起来也方便,若是在宫中,贵人们是万万不会选这种没什么特色的简单发髻的。
现下只一支檀木盘云纹的簪子插在乌鸦鸦的发间,除此外再没有任何妆点,看着不像个尊贵的公主,倒像哪个寻常人家俏丽的小娘子。
檀木云纹簪在北廷可是象征九皇子的。
她回头看他,北堂曜立在她身后一步的位置,一身简单的玄色衣袍,腰上别着三爪银龙的玉扣。
她闷声道:“......多谢王爷。”
其实她也挺好的,虽说前一刻还搬着花瓶要砸他,说上正经事也能按捺住脾气听他好好说,北堂曜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髻:“毁你衣裳的人抓到了么?”
轻轻摇了摇头,偏殿中有好些宫人看管,及笄日的吉服又是顶重要的东西,不至于当真如此不小心毁了,必定是有人故意为之,后宫中想她不好的人也忒多,一时间哪里找得到?
“您知道?”她歪头问他,脸上已经没有了方才要砸他时的怒气冲冲,一脸好奇。
北堂曜言无不可地点点头:“查一查还是很容易的。”
她点点头也没多说什么,指尖捏着一枚珍珠小钗在把玩。
他覆手上去,指头靠在她的指头旁边跟着轻轻摩挲指下圆润的东珠,进殿多时了,他身上寒冬的冷意已经全然不见,触手是干燥的温暖的,卫珉鹇有些羞恼,转头瞪他:“放手!”
“要本王帮你查吗?”他全然无视这一声娇喝,问道。
这只是小事,哪里需要动用他这尊大佛,手背让他捂得微微发烫,卫珉鹇有些不自在地挣脱出来,揉了揉手腕:“哪里需要麻烦您,这不是杀鸡用了宰牛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