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泽抬起头,眼泪不停地流过一抽一抽的嘴角。
“我没乱讲话,她就不是我妈妈。”
“你再讲我就要打你了。”
童泽朝童建东扬起一张脸,掌印的粉红已经淹在了厚厚的清澈的泪水里。童建东喉头一紧,发不出任何声音。
“泽泽。”
“我们安静一点,叶琴现在已经不能说话了。”
他放下了手,轻轻的按了按她的发顶。
“我们不要欺负她。”
17
居大附院的六号住院楼亮着几层的灯,微弱的光芒落不到梧桐树冠上。
居大附院小门外的街边。
高水祥和高睿都发现石凳上的纸袋子已经用过。
魏敏也就不逞强了。
高水祥开车。
魏敏上车前眼神复杂地剜了高睿一眼,在责备他怎么就变卦顺了高水祥的意,高睿低眸避开,把白萝卜和猪肺一股脑塞到魏敏的怀里。
“什么啊?这么腥气。”
魏敏把白萝卜丢到地上,还没来得及去打开那泡沫饭盒,吸了吸鼻子嗅到腥气外的味道,摊开手对高睿喝道:
“交出来!”
“什么?”
“别跟我装。”
高水祥扶着驾驶座的车门又直起了身子,古怪地看过来。
魏敏低眼在高睿的裤兜一阵猛翻。
“你刚是不是抽烟去了?”
什么都没翻出来。
她抬起头,微皱的眼满是慌乱的哭意。
“到底抽了多少啊你!”
高睿心里一酸,脸上笑着斜了一眼母亲。
“没,一根都没。”
“烟味是从小饭店带出来的,我看见爸爸在那里洗猪肺就进去找他了。”
高睿低下头踢了踢看不见的石子。
“妈,我刚刚是去想事情了,我想通了,不去考清华的土木了,我不想去北京也不想造房子了。”
魏敏愣了愣,有些昏胀的大脑整理了一下他说的话,该去看水祥又不敢看水祥,猛地把头撇开擦泪光。
高睿瞧见,就把肩膀抬起侧脸闻了一闻,撇嘴道:
“我身上味道有那么重吗?”
魏敏不语,当着高水祥什么也问不了高睿,而且,大概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再也不过问了。
她的眼中只有地上的白萝卜,还有不敢看的丈夫额头上的被吊瓶砸出来的红坑。
梦想哪有那么重要?
她那么爱跳舞,天生哮喘病还是考进了歌舞团,后来又怎么样了呢?如果为了跳主角拼死在练舞房里,还会有这种被自己砸了头的丈夫深更半夜屈身在小饭馆里给熬她不会喝的萝卜汤的日子吗?
而子祥要是当年放下梦想调整好心态,凭他的头脑说不准现在都是印刷厂厂长了。
如果他真去顶尖学府学造桥了,都是全国最聪明的人的竞争,他能赢吗?赢了后又真能如愿去设计所造跨海大桥吗?
玉山岛和居州港之间的海面有那么容易造起一座跨海大桥吗?那么多人都没造起来,难道前面几十年里的造桥专家全都比子祥笨吗?
为了玉山岛才想要造桥,可是至死都造不了的话,子祥会不会后悔把一生都困在了造桥上?
高水祥看着呆愣地望着一根白萝卜出神的魏敏,扭身钻进驾驶座时提起音量又语气淡淡地说:
“高睿,你和我坐前面,你别在后面熏着你妈妈了。”
各有心事的三个人上了车。
午夜。
暴雨过后的宁静加深了七月深夜街道的凉爽与清新,路灯的磨砂灯罩经过了几个小时的冲洗,散发出白亮白亮的灯光。
红色轿车怕后座尚未康复的魏敏晕车难受,用极慢却平稳的速度行驶着,如催眠的摇篮慢悠悠的在保护婴儿的呼吸。
自附院出发,一路南行,到达南新路商业中心建筑工地最南端时,再拐弯沿着建筑工地笔直东行,到达南新路天桥的十字路口继续笔直向东回家。
高水祥一家至今仍住在老城区东面的水产公司当年的员工住房那块地界。
小次卧推开窗就能看见不算远的居州港,隐隐能听到轮渡开起来时的鸣笛声。
老父亲始终不愿搬出来,再搬出来就是去了医院去了棺。
子祥死后第十四年,一九九四年,省水产公司的职工住房推掉了重建,员工可以按工龄的标准交纳一定的金额获得新楼房的产权。
水祥为了照顾父母从医院的职工大院搬出来,让父亲托同事的关系把可以分到的一套大房子拆成了上下楼的两套,差的钱他来交。
父母住一楼那户,他和魏敏高睿住五楼那户。
父母都走了之后,水祥也没有搬走。刘宝莉来劝过水祥,水祥反诘道,只要她去北京找蓝鸣说要和他复婚,他就不再记挂弟弟子祥。
“水祥,把音乐关了吧。”
魏敏在后座抱了抱怀里由高水祥洗的很干净却被她扔在地上又给带了泥灰的白萝卜,声音有些乏:
“我想睡一会儿。”
“嗯。”
高水祥从方向盘上抽出一只手去关喇叭,却碰到了已经拧了旋钮的高睿的手,眼睛一撇,留在了儿子侧面指腹上映出指纹螺纹的黑渍。
“爸,把空调打高一点吧。”
“好。”
高水祥看着完整无损的轿车车前窗,目光一聚。
“对了,”
“刚才砸我车的小女孩你认识啊?”
“啊?啊。”
高睿出了会儿神,片刻后,把鸭舌帽摘了下来,发着呆,将控制宽松度的金属扣调到最小的那一个。
“天桥上摆摊时碰到的。”
“她买了一张酒廊情歌,我少找给她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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