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泽来到了居州大学附属医院的六号大楼。
宝俪咖啡馆那道通往六号楼的玻璃内门,进去几步,一处空地,左面就是电梯间,这里是24小时开放的住院楼。
电梯间自然不会只有咖啡馆一个入口,所以童泽很快就听见了玻璃内门所对着的那条亮着灯的长走廊里有高高低低的脚步声伴着渐大的星点人影迎面而来。
她往左进了电梯间,飞快躲到电梯门旁边的大理石墙面拐角之后。
从暗处悄悄探出一双眼睛。
明亮的电梯间。
舅舅搀着拄拐杖的外婆。
外婆拿着手绢不停地擦眼睛。
童泽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慌了,他们不是幻觉,接着,她的目光僵硬的移了过去,颤动起来。
童建东在前面按了电梯,伸过去的一截手臂上,被女儿咬了的地方贴了一块白色棉纱布,盖住了青红色的小小的牙齿印
害怕时,会本能地想要更多的氧气。
跑得喘不上气的窒息感在胸腔泛了出来。
童泽感觉到医院那股冰冷而不好闻的消毒水味还是药剂味正在一点点地从自己的毛孔里侵进去。
她猛地收回了脑袋。
不去看。
就可以当做看不见。
但是进电梯的脚步声消失后,她还是过去了。
童泽的牙齿在咯咯发抖,这个响动分贝不够,电梯间是声控开关,灯还是灭了,漆黑一片。
独留下血一样颜色的数字在眼中读秒般的跳动。
最后停在了”9“
她在黑暗中按了上行箭头按钮,手缩回来,她紧紧的抱了蓝安然的那只硅胶洞洞鞋像是抱着自己的护身符。
“你要记住,拥有一整个苹果的孩子,就是年级第一。“
“年级第一是很少的。”
她脑子里铃了一声。
硅胶洞洞鞋啪嗒一声从怀里掉在了地上。
电梯也铃了一声。
开了。
方方正正的密闭空间,俨然一个锡皮铁盒,正前方的电梯顶上有一个白色的球形摄像头,像是一只眼睛,四面冷冰冰的金属壁笼罩在不断频闪的灯光之中,嘶嘶嘶地响,有位午夜幽灵在哂笑着欢迎她来。
她一个人,背着小书包,踏进了电梯。
她隐隐知道,这一步迟早是要踏出去的。
16
直觉与生俱来。
那一晚,尚年幼的童泽无从辨别什么是直觉,当不好的预感来临,觉得很慌,同时又不知道为什么会慌。
慌张套慌张,将心越缠越紧。
九楼。
童泽坐在电梯间的蓝色塑料椅子上,怔怔地看着电梯间门外的那块走廊空地。
病房,绿莹莹的光守侯在那里,像是站岗的哨兵睡着了。
童泽起身,没有退却的挪脚到那片绿光里,她想,电视剧里只要一声护士铃,这条走廊上就会有无数的脚步声响起来,兵荒马乱。
走廊弯弯折折,她走了一段就要拐弯,一路上,那一扇扇白色的挂着姓名牌的嵌在墙壁里的房门,紧紧关着。
房门关不住不绝于耳的啊啊声,有的虚弱,有的凄厉绝望。
不时还有骂声。
骂爹骂娘骂老公的,夹着不同的口音,抑或是疼得连音色都变了形。
童泽不知道爸爸他们在哪一间。
她捂着双耳,沿着的走廊走,走得弯来折去。
又经过了一个拐角,眼神一晃,开门的声响在正前方十米开外的距离,爸爸他们说着话从病房出来。
童泽赶紧转身折返,半路插进了护士站藏好。九楼这一层是肿瘤科的临终病房,事情不多,护士在打盹,早习惯了病人忍痛时的叫唤呼喊。
童泽半蹲着,一双手的指腹按在护士台的办公台面,眼睛瞄出去。
只看到他们腰部以上的半截身子。
爸爸他们去电梯,经过了护士站。
“妈,你和大哥先回去休息,叶琴一有什么情况我就叫你们过来。”
“建东,这段日子你太辛苦了。”舅舅叶观明的声音。
爸爸轻轻地笑了一声:
“也就再辛苦这几天了。“
“要说辛苦,最辛苦的是叶琴,我不算什么。”
“明天早上我早点过来换你。”
“不用了,你多睡会儿吧。“爸爸顿了一下,又说,”如果是想你妹妹的话,你就早点过来。”
“嗯。”
“明天你就人过来,不要带吃的,我估计叶琴明天就不能吞咽了。”
“好。”
“建东,建东,”
拐杖咯的一声掉到地上,外婆在空中扑棱着两只手,在哭,浑浊的声音含在嗓子里发不出来。
“女儿,我的女儿,我,我陪着。”
“妈,我们先回去,”舅舅拿下外婆的手,说,“我们让妹妹好好地睡一觉,下午卫红他们几个过来她已经累着了,明天她还有很多公司里的同事要见的。”
童泽听到自己吸鼻子的声音,在护士台里一蹲,她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这才惊愕地发现眼前已是白蒙蒙的水雾一片。
轻轻的脚步声,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伴随着抽噎声渐渐地远去了。
关门的声音,短暂地响了一下。
童泽从护士站里出来。
站在走廊中央。
那一扇打开过的门,她不会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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