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好谢的。”
高睿抬起了头,四望寻屋檐,只见路边行道上停着的一排排自行车倾翻成了一团废铁状。
他十八年从未淋过雨,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居州城,默然地凝视了一会儿被暴雨摇撼的一棵棵梧桐树。
“我说,”
“嗯?”
“我们跑远一点吧?”
她仰起脖子,对罩在脑袋上的塑料布纹理雨篷说:
“你认路就行,不要跑到小路里去了。”
6
雨像是从天上扑下来,一幢居民住宅楼沿街的一排底层铺面,尽头的雅阳花房边上就是两幢楼房夹着的田巷巷子口。
雨实在太猛,高睿说要跑远一点,但童泽个子矮,没一会儿脚步就拖起来,他只好找地方避雨。
那一排长长的商铺,雅阳花房最亮,花店卖的是鲜花,往往设玻璃墙,花要鲜,室内打光一般都是温馨且浓烈的。
响着雨声的屋檐下,高睿头发半湿,最外的一层湿了,里头干燥,头发硬还撑着轮廓,他跺了跺灌进了雨水的黑色运动鞋。
塑料布叠好放在脚边。
童泽从长发发梢那一截里拧出一溜水,偷偷地将湿了些的黑色鸭舌帽收到书包里,打算干了再还给他。
她扭头看到花店里面的红玫瑰,玻璃墙内,鹿角枝形水晶吊灯的光芒如钻,红玫瑰的红依旧是一桶桶灼灼的艳。
甩了甩视野,穿着白泥色厂服夹克的童建东在那选花的幻象消散。
雨势很大,溅在屋檐檐边的雨不断地斜飞了进来。
她仰脸问他:
“你有钱吗?”
他摸了摸口袋:
“有是有,不过不多。”
“那还是我来买吧。”
她从书包里翻出白鳄鱼皮长款女式钱夹,拉着他往屋檐里缩了一缩。
“我们进去躲会儿吧。”
高睿被一个身高没到一米五的小女孩给直挺挺的拉进了花房,混杂的花香冲鼻,空调冷气一激,猛地闭眼打了个喷嚏。
童泽啪蹋啪蹋走到花架边,拉了一拉在那修剪花枝的女店员的深卡其色围裙的裙角。
“姐姐,你们这什么花最贵啊?”
他听见急忙过去拉她手臂把她牵了回来,往身后一藏,对女店员歉然地笑了笑,眼神在说小孩子不懂事。
她在他背后小声嘀咕道:
“不买花在这躲雨肯定会被赶的。”
他转过身,推她走远,停下后拿过她手上的长款钱夹,只见里头都是大钞票,钱厚得钱夹都扣不上,那一叠估计够他一年的复读费。
白色的女款鳄鱼皮皮夹很新,仔细观察之后,他觉察出触感和纹理远比刚才匆匆一瞥时心里估计的还要好很多。
他认得那个牌子的金属标志,他妈妈也用这个牌子的钱包。
“你老实交代,”
他把白鳄鱼皮钱包塞进了她的书包里。
“这是不是你妈妈的钱包?”
“不是。”
他不信,嗞啦一声拉好了书包的拉链。
“钱包是你偷偷带出来的吧?”
“不是,真的不是。”
她垂下了头。
“钱包是我的,里头的钱也是我的。”
她软下的委屈的语气让他有些惊诧。
“你才多大,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钱?”
“我马上就十岁了。”
她怯怯地接到了他那别跟我耍滑头的眼神,垂下眼睫毛,停顿了很长的一顿时间,些微的哭腔从颤抖的唇间喷了出来:
“压岁钱。”
她垂着脸,好像头很重抬不起来。
“是我的压岁钱,爸爸妈妈、外婆还有舅舅给我的,我妈妈给我攒着的,我没有偷大人钱,我从来没有偷过爸爸妈妈的钱包。”
他愣了一愣。
“我妈妈走之前,把压岁钱全还给我了,她什么都没有说。”
童泽蹲下来抱着膝盖,就像当时在天桥西走道时也蹲着的样子,那时人是干的,是呆愣,现在淋了个半湿,肩头是被雨冻得发抖。
“她那时候肯定就打算一直不回来了。”
厚得要撑破钱包的一沓钱,小女孩哭得像流浪儿,那时的高睿还不知道,疼爱会给钱,而钱对小孩子来说并不是疼爱。
他屈了右膝蹲下,轻轻地地捏着她两臂,用很轻的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得见的声音对她缓缓说:
“我没有怀疑你偷钱,我只是想跟你说,以后在外面,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你身上带着这么多钱。”
他轻轻地晃了晃她:
“听到没有?”
她对上他眼神,很缓慢地点了点头,仿佛慢一些答应他,他就可以这样一直关切而温柔地注视着她。
“这样才乖。”
他站起来摸了摸她的头,侧过身,往花房一边走时,双手插进裤兜里,过去跟修剪花枝的女店员微笑着说了几句,去了柜台边。
回来时,他单手拿着一束粉白相间的开得很好的水仙百合。
他觉得水仙百合最配这个小女孩,黑而清澈的眼珠是不沾世事的纯洁的白,莞尔一笑的眼神是清丽而明媚的红粉。
他到她面前时,她已经数清楚,总共有六朵,她太小了,他只好蹲下来把那一束水仙百合递到她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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