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医院边的路上,人很多很杂,蓝安然被一团臭豆腐围着熏涵养再好也忍不住,气得一脚踢翻了好几塑料碗的臭豆腐。
带着些蘸料汁水的臭豆腐滚到了隔壁地摊,熏走了客人,引得那个小贩摊主骂她。
她实习了,穿白大褂,戴耳环,喷香水。
而她刚才也明显是故意踢的。
小贩和他们也差不多大,只是少年白,明显和蓝安然不是一个阶层的人,觉得精神上被伤害了、被侮辱了、被蔑视了。
他的人格被一堆比油便宜却可以把油都搞臭的臭豆腐践踏了、蹂.躏了。
小贩不敢打,又狠又恨地骂,操着一口地道的居州话。南方方言,讲话都尖尖的,男人骂得响,声音也还是尖尖的,刺进耳朵里。
婊.子。
做鸡的
白给我日我都不要。
破字是爆破音,破鞋骂得最响,骂的时候还脱了脚上穿成紫黑色的军球鞋往蓝安然的白大褂丢,将她的白大褂砸出一个个脚印,就像他不敢在她嫩白的脸上掴出的一个个手掌印。
高睿在气头上也没护她。
蓝安然受骂立在那不动,她心里主要还是同情、宽容、怜悯,这种社会的底层骂得越脏就是活得越苦。
可怜得很,何必动气呢?
不明所以的路人放慢脚步,一双双眼睛投过来的眼神黏在蓝安然的白大褂上剥着她,像是在议论品评一个不三不四的脏女。
高睿受不了了。
他去阻止,手拉了一下小贩,叫他讲话文明点,结果被劈手指了一鼻子,连退了几步。
小贩看他跟蓝安然穿戴档次差不多,也是认识的,就喷着口水说:文明?是哇,你们是文明人。
你们文明人册不册逼啊?
南方系方言的口音,操字,念起来,像平声调的“册”。
牙齿将合未合,留一道细细的缝隙,最下流的市井之语的发音方式,是借由舌头的推动送出口腔间的气,刮过齿末端,摩擦发出一个轻而龌龊的讲不响亮的“册”字音。
那小贩盯着高睿,指蓝安然鼻子:
册过了才听不得我骂这滥污货吧?装什么装!你以为你们是什么好东西?
一头少年白。
少年一穷二白。
小贩被生活里的苦压得顾不了文明,文明了就发泄不得劲,暗暗嫉妒那些由金钱土壤栽培的文明。
文明的高睿真冒火了也会挥拳头。
文明的蓝安然眼疾手快,及时地用身边人都看得见的动作幅度拍了一千块钱在地上,买光了那小贩一摊子的货。
小贩拿钱的手在慢动作找腰包,蓝安然又加钱说旅行袋里的碟片也全都要了。
利字当头,小贩还是改了脸,但不收钱腰包,捏一沓钱在手里,做事的时候,看着手,就可以看到钱。
他点头哈腰地听她吩咐回地摊的货装进旅行袋里,嘴上不停地夸,白衣天使,华佗在世,尝百草,李时珍。
就差没说她是活观音。
活观音又加了钱,把装碟的旅行袋也买了。
小贩走时推着一个光溜溜的自行车,笑得像他手上那一沓钞票翻动时发出的声音,像泣极而喜,那钱,来得很容易,来得很不容易。
他捡了地上两盒没翻掉的臭豆腐,咬了一个,把塑料袋扎好,小心地不让塑料碗倾斜漏出蘸料汁水地放在了自行车前方锈迹堵了网孔的篓子里。
蓝安然把那满满一破旅行袋的光碟拖到高睿脚边,说他如果不要他爸妈干涉他,要去追求理想,就自己挣钱去复读。
他也别瞧不起刚才的小贩。
他说不准靠自己养活了一家子。
而他现在可是一分钱都没挣过。
蓝安然说完回了医院。
高水祥白天一直陪魏敏在医院,顾不上找儿子,也暂时没心力去找。
蓝安然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们,她已经找到了高睿,直到晚上去呼吸内科病房的路上,还在犹豫。
蓝安然推开了一道犹豫的门缝,看见妈妈刘宝莉也在病房里,之前所有的犹豫一扫而光。
她有些发怒。
她看着刘宝莉和高水祥聚在魏敏的病床前,仿佛看到了三个大人当时密谋篡改高睿志愿的样子。
她低着头,看到硅胶洞洞鞋的鞋头,仿佛闻到了那股连踩着医院满是细菌的地面的硅胶洞洞鞋都讨厌的臭豆腐的臭味。
她脑海里浮现出了被小贩骂过的高睿站在地摊后头的曾经属于小贩的位置的画面。
她按着门把,决定把门缝推宽。
但只是按着而已,没有闯进去,更没有走。
刘宝莉出来的时候,蓝安然慌张无措地躲了起来,开始哭。
她在父母离婚那年都没有那么伤心地哭过,在爸爸和妹妹离开后的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哭过无数次,没有一次能有那么伤心。
高水祥出来去找魏敏的老熟人主治大夫时听见了走廊电梯间的动静,慢步过去,推开门,发现是蓝安然蹲在那里哭,问她怎么回事。
蓝安然不敢看高水祥的脸,避开他,从电梯边的楼梯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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