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琴高,你以后不会矮的。”
她双手捋了捋水池里的断发,捧起来扔到抽水马桶里,按了冲水按钮。
“我们家的大门钥匙,外婆走的时候给放在鞋柜上了。”
“哦。”
童建东点点头,转过身。
“先吃饭吧。”
童泽拿干布擦完手,回到餐厅,盯着满满当当的桌面,坐下后喝了一口被融化的冰块冲淡了些甜味的可乐。
“我妈,”
她咬着吸管:
“我妈又被公司派到别的地方去了?。”
童建东不说话。
“是北方吗?“
童建东还是不说话。
“外婆拿了一件呢大衣就走了,我妈出差就带一件去应该不够吧?”
童建东不点头,不摇头,也不看女儿,抬手抹了把脸。
“我差点忘了,刚才在蛋糕房买早饭时也买了别的,说是刚出的新品,你吃这个,不想吃的就不要吃。”
一个纸盒被推到她面前,她伸手绕开。
“我不想吃这个。”
她捏了一根硬脆的薯条,撩了一下深咖色纸袋,放了回去。
“你又忘了番茄酱。”
“家里不是有吗?你自己去冰箱拿。”
童泽起身去酒柜旁边,打开冰箱。
“家里没有了。”
砰地一声关上,将一只空玻璃瓶丢进冰箱旁的垃圾桶,番茄沙司只剩了那些黏在瓶子内壁的,倒不出来。
童建东眨了眨眼睛,沉默。
童泽坐回餐椅,拆开了纸盒。
“泽泽。”
童泽应了一声,咔嚓一口咬了蛋挞的黄油味酥皮,挪了挪纸盒接酥皮屑。
“有件事,你现在该知道了。”
童泽抬眼,童建东的目光垂了下去。
“叶琴以后不会,”
她打断他的话:
“小区门口开了一家快餐店,好像叫什么,一品,一品小厨,对,一品小厨,爸爸下次可不可以买一回他们家的快餐?”
童建东撇过头,好像迎面飘来了油烟。
“再说吧。”
童泽也是随口一提,说完就含住了吸管喝可乐,吸了一会儿,吸得蜡纸杯发出磁通磁通的空了的声音。
她杀死它们似的一口吞完,起身去主卧,从地板上捞起呢大衣的长腰带,回餐厅。
“这个你有空寄过去吧。”
童建东接过。
“寄?”
“外婆家,寄给妈妈。”
她坐回餐椅,眼梢带笑:
“你应该不会再想见到她们了吧?孟百易说他爸爸就这样,他妈有些化妆品没拿走,孟叔叔就直接邮递过去。”
她将一双小臂叠放在餐桌上,规矩得像是坐在课堂。
童建东瞟了一眼手上的长腰带,放到一边。
“差了这个不要紧。”
她讶然的笑了笑。
“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我已经知道了。”
蓦地,笑意带了与年龄不符的讽。
“所以,我是什么时候知道你们离婚的,还有我是怎么知道的,爸爸你就一点不在乎也不好奇吗?”
童建东拿起汉堡包的面包胚,干巴巴的啃,跟额头上的皱纹一样干,他半年里总是这样沉默。
童泽等了一会儿,看向别处道:
“算了,反正在你眼里妈妈的事都不要紧。”
她拿起桌上的呢大衣长腰带,卷成大大卷泡泡糖,走到餐厅里的垃圾桶边,将它扔进去,回来后开始拆汉堡的包装纸。
父女俩相对啃汉堡,像在比赛谁先被噎死。
面包胚上面的白芝麻干得像砂砾,童建东伸手拿过一只方酒杯,还有桌上那瓶喝剩一半的褐色液体。
他开始倒酒,黄酒的褐色在玻璃杯杯身升起。
“泽泽,我问你,如果,如果你以后只能和爸爸一起生活,”
她剪断他的声音:
“你们离婚的话,”
她抬起头,乌溜溜的眼,眼神钉住。
他盯着她的眼睛。
“你想怎么样?你说说看。”
“我跟妈妈过,我不跟你过。”
意料之中,童建东无限凄苦的笑了笑,将杯中的黄酒一口喝完,倒起第二杯。
“你什么时候发现叶琴出差是在骗你的?”
童泽嚼着汉堡。
“我妈走的前一天晚上,我上厕所听见她坐在床上哭。”
陷入每晚睡前回忆一次的画面。
“妈妈的样子,很奇怪。”
童建东发怔,充愣的眼仿佛也看到什么,捧起了额头。童泽咽下嚼了很久的食物,像在吞石头,对面那只宽大的手背,鼓起的青筋一动一动。
她抽了纸巾,他已抬手揩起面颊上的水,看过来时,她触电似的将面巾纸塞在屁股后头。
“别哭了,等会儿还得跟百易爸爸一起去舞厅跳舞呢。”
“泽泽!你不可以这样跟爸爸说话!”
“放心,你跟我妈离婚你就不是我爸了。我以后不会和你说一句话的,而且我也没什么必要和你说话了。”
童建东将酒杯底敲震在桌面:
“你能不能别跟我耍小孩子脾气?我已经够烦了!”
童泽捏死指尖处的蛋挞盒。
“你烦啊?你有什么好烦的?烦等会儿找小李跳还是找小张跳,还是烦等会儿该跳快三还是该跳慢四?”
她说完将一纸盒蛋挞拂下了桌。
童建东垂了头,倦倦的笑,勾起的嘴角溢满嘲讽之意,手中倾了酒瓶口,望酒,像在望知己。
童泽看了一眼对面,霍然起身回房间,一移步,踩到地砖上的蛋挞盒,塑料拖鞋底刺溜一滑,噗的跌坐下去,背心磕在餐桌腿寒飕飕的疼。
童建东彻底的不说话了,开始喝黄酒,字在黄酒里溺死。
酒气在童泽的鼻前飘飘拂拂,像巫婆搅毒汤,越来越浓厚,她厌恶透那个咕咚咕咚的倒酒声,还有马上就会变得醉醺醺的爸爸。
她一直都想不通酒鬼花生怎么会有人买。
买的人见过酒鬼是什么样吗?
买的人难道都想变成酒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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