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泪染黄泉(2 / 2)

声带摩擦的沙响里混着气管积液的咕噜声,每个音节都震落簌簌尸蜡。当它咧开嘴角时,暗红血块从獠牙缝隙渗出,竟像活物般顺着下巴蜿蜒爬行。暴涨的指甲已非人类该有的弧度,更像是某种深海生物的骨刺,尖端滴落的黏液在棺材板上蚀出缕缕青烟。

腐尸迈步的刹那,悬挂在房梁的油灯骤然爆裂。黑暗中有无数细碎响动应和着指甲刮擦声——墙角蛛网上的干蛾突然扑棱残翅,鼠群在梁柱间疯狂逃窜,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张大牛自己的啜泣声,竟在某种诡异共鸣中化作无数重叠的回响,仿佛整间停尸房都在替他哭泣。

它抬脚的姿势像提线木偶被无形丝线暴力拉扯,每步落下都伴随骨骼错位的咔哒声。拖曳在身后的黑痕并非液体,而是某种蠕动的菌丝状物质,所过之处木质地板迅速霉变碳化。当第三步踏实时,九叔惊恐地发现那些菌丝正顺着阴影向自己脚踝攀附而来......

张大牛吓得魂儿都没了,喊道:“爹,你别吓俺!”他扑过去抱住张田豫,眼泪又滴下来,落在尸体脸上。九叔大喝:“莫哭!泪水留魂!”可张大牛听不进去,泪水滴得更多,张田豫的身子猛地抖了一下,眼珠子绿光更亮,低声说:“大牛……你留俺……”他的指甲伸长,像刀刃划过空气,刺向张大牛。张大牛躲得慢,胳膊被划了一道口子,血淌了一地,黑乎乎的,像中了毒。

九叔挥起桃木剑,喝道:“孽障,速速退散!”可剑刚碰到张田豫,指甲一挥,“咔嚓”一声,剑断了半截。他爬过来,指甲“咔咔”伸长,像要抓穿地板,低声说:“大牛……陪爹……”他的声音细得如针,刺得九叔耳朵嗡嗡响。

九叔退到墙角,掏出一串铜铃,抖得“叮铃铃”乱响,嘴里念咒:“三清在上,魂归黄泉!”他扔出铜铃,可铃刚飞出去,张田豫指甲一挥,铃“咔”地断了,掉在地上。张大牛哭得更凶,泪水滴得棺材板“嗒嗒”响,每滴一滴,张田豫的动作就快一分,指甲暴长得更快,像藤蔓爬向张大牛,缠住他的腿。

九叔喊道:“张大牛,停泪!魂儿被你哭回来了!”可张大牛像丢了魂,跪在棺材边,眼泪哗哗往下掉,嘴里念叨:“爹,俺不该让你走……”泪水滴在张田豫脸上,他的身子鼓起来,像灌了气,指甲伸长得更快,缠住张大牛的脖子,勒得他喘不过气。他挣扎着喊道:“爹……饶命……”可张田豫没停,指甲越勒越紧,嘴里念叨:“大牛……陪爹……”黑气裹住张大牛,像要吞了他。

九叔咬破手指,滴了血在黄符上,喝道:“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魂归地府!”他扑过去,把符贴在张田豫额头,符纸“噗”地燃起红光,张田豫顿了一下,指甲松开,退回棺材边。可张大牛还在哭,泪水滴在地上,张田豫的身子又抖起来,低声说:“大牛……别哭……”他的指甲再次伸长,像要抓穿地板。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鸡鸣,天边泛起一抹灰白。张田豫身子一晃,指甲缩了回去,慢慢爬回棺材。他低声说:“明天……再哭……”身影一闪,倒回棺材里,盖子“砰”地合上,屋里静得吓人,只有油灯“噼啪”响。

九叔讲到这里,窗外忽地卷起一阵阴风,吹得煤油灯芯子"啪"地爆出个蓝幽幽的火星。他抄起炕桌上的铜钱剑往地上一插,剑穗上的五帝钱叮当作响:"老六你细听,当年这事还有后手——"

三更梆子响时,九叔领着浑身打摆子的张大牛摸进乱葬岗。月光给坟头都镀了层霜,张大牛怀里揣着个青花粗瓷坛,里头盛着他爹临终前吐的最后一口血痰。九叔罗盘上的磁针疯转,最后直指西北角的老槐树。树根虬结处露出半截石碑,碑文早叫苔藓吃透了,只隐约辨得"镇煞"二字。

"把你爹的烟袋锅子埋这儿。"九叔拿朱砂在树皮上画了道符,符纹渗进木头竟发出"滋滋"声响。张大牛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个铜烟嘴,那物件突然变得滚烫,烙得他掌心直冒青烟。九叔抓把坟头土混着鸡冠血,往树根窟窿里一按:"张田豫,你儿子要给你送终了!"

话音未落,整棵槐树突然簌簌抖动,树洞里涌出汩汩黑水。张大牛怀里的瓷坛"咔嚓"裂了道缝,暗红血痰像活物般扭动着爬向树根。九叔抄起铜钱剑往地脉眼狠插,剑身没入三寸时,远处老屋方向传来声凄厉的嘶吼。

"快哭!把三十年欠的泪都还了!"九叔暴喝。张大牛"扑通"跪地,这回的眼泪砸在瓷坛碎片上竟泛起金光。泪珠子滚过之处,黑水倒流回树洞,槐树皮上的符咒猛然迸出火光。当最后一滴泪渗入地缝时,地底下传来声长长的叹息,震得满坟岗纸钱乱飞。

次日正午,九叔带人掀了老屋门槛。门槛石背面密密麻麻嵌着七枚生锈的棺材钉,钉头裹着缠成八卦状的黑发。起出钉子那刻,屋里霉味顿消,阳光头回照透了房梁蜘蛛网。后来有人在北坡拾到块裂成两半的玉佩,拼起来正是张田豫年轻时走丢的护身符。

如今青石屯办白事,主家都会在棺椁四角压上浸过无根水的铜钱。至于张大牛,他成了方圆百里最麻利的抬棺人,只是腰间永远别着个空酒葫芦——人说那里头原先是装悔恨泪的,泪干了,魂也就归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