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寻了僻静墙角,重新将食盒打开,端详那两盘糕类的小食。一盘方形糕色泽微泛浅红而透光,像是掺了山楂,而另一盘圆糕纯白且滚有椰丝,嗅之也与带山楂的那盘不同,其毫无果香或酸涩味。
进忠推断白圆糕点总该是甜的,与他那日吃的芋头糕该是最为接近,他不假思索就将白圆糕放置于提盒最后一层,其余四盘每层各二,提着食盒先往七公主承琅所在的景仁宫去。
他将第一层食盒打开,请承琅拣择炸物或是山楂糕,承琅刚好合他意地取走了山楂糕。
出了景仁宫紧接着去往五公主承敏所在的延禧宫,他将第一层的炸物呈给了承敏,然后再行至翊坤宫送六公主承玉、九公主承兰的两份炸物。
也许是因他步履极快,将四位公主的吃食全部送完都没有耗费太长的时间。可最后从翊坤宫赶往永寿宫,路途极短,他却越来越踌躇。
公主正在做什么,是在读书、品茶、与春婵逗趣,还是去了御花园畅游,他都一概不知,但只要靠近她的永寿宫,他就紧张得脚步纷乱几乎要两脚相绊。
他进了永寿宫后看见的第一人是在院子里浇花的春婵,从春婵的目光中他隐约看出了一瞬的警惕与猜疑。
尽管春婵眼神即变,快步走来热络地道了一句“进忠公公您怎的大驾光临了”,但他仍谨慎地向她微微颔首道:“皇上派我来给公主们送点心,我方便进去么?”
“自然方便。”春婵立马迎他进去,他虽觉得像有诈,但到了这份儿上绝不可能推辞。
他不知道的是,春婵想着刚好当着四阿哥的面,让他去送个吃食并不会闹出什么事端,而且既然有四阿哥在,他大概也不会敢惹公主气恼。
还未行几步,进忠就望见了公主与四阿哥的背影,又听得二人的嬉笑声。他全然不想搅了公主的兴致,本想着轻声喊住春婵请其代为转交糕点,可春婵走得飞快,像要甩脱他似的,他撵都撵不上。
声音悬在了嗓子眼儿里,进忠三步并作两步想赶上春婵,可还未等他出言,春婵就急不可待地先替他唤了公主。
进忠眼睁睁望见公主的脸色陡然剧变,方才还喜笑颜开的神色霎时凝滞,急转而下成了满面的冰霜。他如被一盆雪水浇透,从头顶冷到了脚心。明明已料到公主见他多半不快,可他还是没能预判出公主当着四阿哥的面,连装都不肯装一时半会。
嬿婉确实心中不快,只不过是因被他听见了自己与四哥玩闹时说出的什么“肥鹤”“瘦鹤”而愤懑,而且自己笑得坐没坐相站没站相怕是也被他尽收眼底了。他怎么能如此悄无声息地恰好偷瞄到自己的丑态,简直是属蛇的,当真是可恶。
所以她当即拉了脸,还稍稍扭过了头,毕竟她实在不想被进忠看见自己面颊上笑出来的红晕。脑中一时像有千思万绪在纠缠个不休,眼前仿佛跑出了两只一肥一瘦的鹤在互相叼啄着斗嘴相映成趣,还有个进忠夹在鹤之间调停似的,他也太讨人厌了。她愈想愈气,忍不住轻轻一跺脚,把头转回来瞪视进忠。
“奴才给四阿哥、十公主请安。”春婵将他带到就小步走出去了,进忠反应过来,赶紧上前先行礼。
有四阿哥在场,必定不能直视公主了,进忠垂下头候着。
嬿婉就这么盯着他,想看他何时才愿意抬头,她面上的红晕已然消下去,此刻再也不怕他了。
承淇早已坐下,他乍一看他们两人的氛围莫名感觉奇得邪门,但毕竟他不知缘故,又见公主只愣着不唤进忠起来,便打圆场:“起来吧,是皇阿玛派公公送了吃食来么?”
“是,万岁爷赐了五位公主一人一盘点心,这份是十公主您的。”嬿婉一动不动地坐着,看着他从食盒里端出一盘椰蓉糯米糍,直接就往桌上摆,压根儿没管她接不接。
而且进忠都不喊自己的名字了,她记得他明明在通传时有称呼过自己为“承炩公主”,结果今日敷衍至此。
她借着进忠往她跟前呈点心再退走的片刻,瞅准时机与他对视。刚与他目光接壤,她脸上就腾地一下热了,让嬿婉疑心刚刚的“肥鹤”成了煲鹤肉锅子,将她的脸硬是熏成了这样。
她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敷住半张面孔,手心微凉,倒是把蒸腾出的红热给驱散了不少。
进忠再不敢直视她,可当她主动瞪向自己时,他总也不能仓惶逃窜,他强压着扑棱棱跳得飞快的心,屏着一口气,折中地选择了虚空望着公主的朱唇和下颌,脚下缓缓后退。
在他看来,公主极恨他横插在她与四哥交谈的时光里,他将点心往桌上摆是为了不与她的手接触,以免她嫌恶心。
公主的目光从未从他面上移开,他退回原位,还是察觉出了此事。他只好再将头昂起微末的寸许,得以将将视得她的双眸。
嬿婉将手放下,对余光瞥见的那盘白胖圆溜的糯米糍并没有十足的兴趣,但她也不想看进忠,至少不想当着四哥的面看个不停,可她难以自控,她说服自己其实是想一观他的额头有没有见好而已。
他帽檐压得真低,全然看不见,嬿婉烦躁地捏了捏自己的指关节。
公主的眉头几乎要皱成川字,进忠猜不透到底是因自己对春婵的那番话而引起的后果,还是公主本身就极其不愿见到自己。正当他摇摆不定,忽然见得公主捻了一块白糕点张口吃了一小半。
这下他看清了,此物类似糯米团,也许和芋头糕的滋味相差甚远,公主未必喜欢。
平心而论椰蓉糯米糍的口感相当不错,嬿婉口中嚼着,似乎见得进忠面上又紧张起来了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进忠会紧张个什么劲儿,他的面皮确实也白嫩,或许和这糯米糍的手感差不多,她顺手轻捏了一把手中白胖胖的糯米团子,又觉着进忠这面色用视死如归来形容都不算为过,该是吓白的。
也许是自己对他摆脸子吓坏他了,但谁叫他不凑个巧儿,早不来晚不来非要趁自己笑得失态才来,被吓着也是他应得的,嬿婉面上不动声色,只心下好笑。